而是依旧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陆吾的名字。他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名字熟悉,这种熟悉感,是从方才共享的记忆里漫出来的,漫得满心酸涩。
陆吾瞪大了眼看向白则这处,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他太过孱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则,被无数根红色的“血管”穿透,再被一股脑地按在地上啃噬。
陆吾尽全力伸出了他仍旧被“血管”拉扯着的千疮百孔的手,试图去抓住遥不可及的,已经被一片红色埋没得看不见了的白则。
“快走……”
白则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枯萎,凋谢成了沙哑的痛苦。
那痛苦从陆吾的眼中溢了出来。
白则渐渐从这个世界消失,也因此,他并不知道,陆吾透明的身体里,有什么,开始渐渐苏醒。那一个个细小的光点,在之后漫长的二十年间,悄悄的,凝聚在一起,成了血脉,成了脏器,成了搏动的心跳。
白则醒来时,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直到一股奇异却又熟悉的温暖,自他的背部注入,滋养着他的心脉。
白则渐渐回过神来,却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火炉,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心口焦灼,几乎要将他烧得融化,连呼吸都是粗重而烫人的。
他喊了一声“虞渊”,却发现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这才想起,方才他早就将听觉给了陆吾。
白则费力地喘了一口气。
此时,他就在袁睿仪家里。应当是他烧得厉害,虞渊才赶到他身边的,但恐怕虞渊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与以往也有些不同——他早就在另一个世界死去了。如今,不过是还魂片刻。
“虞渊……对不起。”白则哑着嗓子道,“我听不到你说话,不过这样,我反而敢说些,从前不敢说的话。”
虞渊眉心凝起一道纹路,似乎问了什么,可白则听不见。他这是只自顾自道:“其实我知道,我是被你认错了的试验品。很感谢你,即便发现了这件事,也没有将我送回去。这八年,是我偷来的,每一次和他人有交集,我都会想,我死后,他会怎样,会怎样记忆我,怎样说起我,怎样为我难过。我因此,尽力避开所有人,尽力不和这个世界产生连结,但还是会忍不住抱有一丝幻想。我因此而自责,觉得自己贪得无厌,丑陋无比。毕竟我能活着,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握在胳膊上的手,猛然收紧。白则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只是我不知道,这份恩赐,是以什么为代价的。”白则说到此处,歇了一歇,将目光投向百叶窗透过来的切割的光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就算是试验品,我也有权知道这些,不是吗?我能做的选择,不过是以怎样的方式结束生命。可即便如此,我也想做出选择。”
白则说着,伸出了手,想触摸虞渊的脸,可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此刻却如此遥远。
白则没有触觉,因此对距离的控制十分困难,他的手像不是他自己的,总是在虞渊的脸庞周围游走,却如何都触不到他。
白则最后放弃了。
好像总是这样。
每次提起一股劲,觉得有什么或许可以争取一下的时候,一想到自己是将死之人,便放弃了。
还记得最早体会到自己和外面孩子的不同,是看他们耍无赖的时候。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提出无理的要求,再理直气壮地撒泼打滚。可白则却不能。
他连承认自己的欲望,都很困难。
在最需要被呵护的年纪,他都没有被当作人来对待过,被当作试验品,被冷漠地忽略感受,反而让他觉得安全。
他因此,是有些责怪虞渊的。虞渊在他每一次独自承受疼痛时总是尽可能地出现,让他产生了一些错觉,以为自己对虞渊来说,是特别的。即便他只是一个失败的复制品。
“如果真的有以后呢?”
这样的念头无数次浮现心头,又被他狠狠打压下去。
他抛出一颗真心,也不过是看看它坠落到谷底需要多久的时间。
手坠落下来,被虞渊接住。他将白则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急切地说着什么。
可是白则听不到了。
这场景有点像那一场反反复复困住他的梦。
梦里,白则总是回到那一晚,那颗桂树下,盯着虞渊的唇,想知道他究竟回答了什么
可每次到这关键处,梦就醒了。
现在也一样。
白则专注地盯着虞渊的唇。
他感觉不到虞渊的心跳,只听见自己的心跳,那节奏,逐渐迟疑,逐渐孱弱,最后变得生疏。
他的眼前变得模糊,让他回忆起刚诞生时,还看不清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在恒温的营养液中,听着模拟子宫内,细微的气泡声。四周很安静,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孤独。因为隐约知道,有许多个和他一样的个体,将要先后出生于这个世界。
如今,也不过是一同回归到黑暗中去,间隔的这几年,也并没有太多不同,只不过是花了点时间,当一个疏离的观察者,随后将本不属于他的一切,都还回去。
第 134 章 逝去的片段6[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