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她是将军的女儿,被当作儿子带上战场。回到营帐,她立刻向父亲保荐了净泽。虽然净泽厌恶血腥的气息,但他知道,他不能离开她的身边。这是他跨越阴阳的界限而找的爱人。于是他守护在她的左右,直到凯旋。
当他们回到将军府,温莲又成了举步窈窕的少女。
只是,衣装可以变回来,人却不能再恢复当初纯真的女儿娇态。她蛮横,像在军队中一样不讲情面,甚至有一点残暴,让净泽看得心痛。他与她几乎截然相反:他温和,宽容。她喜欢他的温柔,只在他的面前表示懊恼:“我并不想那么狠心地惩罚婢女,可是……忍不住那么做了。好像这已经成了习惯。”
他把她揽入怀中,柔声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子,我知道。”
后来他们成亲了——将军本不想把女儿嫁给净泽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但招架不住女儿凶恶地在家中大吵大闹、寻死觅活。将军原本想把女儿嫁入另一个豪门,他最顽固的敌人家。将军需要结这门亲事,为自己减少一个敌人、增加一个盟友。但他的女儿却说:“你让我嫁给我想嫁的人,我帮你消灭敌人。”
她说得出,就做得到。
净泽见过妻子在家中应酬各种角色,见过她巧妙地从官员女眷的口中套她需要的情报,也见过她在深夜与神秘的访客秉烛密谈。
他觉得好累,于是看着她时,目光也变得疲惫。
原本多么高尚,多么美,竟被尘世污浊至此。他常常心痛地看着她,让她火冒三丈:“我是为了谁才这么努力?为什么你看着我的时候,让我觉得,你想拼命从我身上找出另一个人?”说着说着,她就流下眼泪,“我只是想要我们好好地一起活下去……”
净泽只得一声叹息,把她拥在胸前,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为她擦干眼泪。
是的,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他们生在一个无趣的世间。
净泽不断地提醒自己,不可以被尘世的凶险污染。他的妻子却不能从万丈红尘中幸免。她习惯了世俗,习惯了她那辛苦的生活,终于乐此不疲,把钩心斗角和戕害划入生活圈。她和他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夫妻之间从每日例行的见面,变成偶尔相见,到最后,几乎很久都见不到彼此。
多么不可思议!净泽把自己困在一片竹林,每日弹琴作画时,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妻子正在最危险的政治圈中充当核心。
孩子的诞生没有拉近他们的距离,甚至没有唤回当母亲的女人心中的柔情。
失望……真的好失望啊……净泽有时会远远眺望妻子的背影,不住叹息:曾经那么璀璨的灵魂,如今灰蒙蒙一片。她究竟想在世间学习什么?这个污浊的人世,有什么好学?
在阴谋中行走的她,终于被阴谋吞噬。一个不大不小的诡计败露,促成了这对夫妻最后一次会面。她满脸悲愤,她还如此年轻,却要面对盛着鸩毒的华美酒杯。
净泽握紧了她的手。好几年没有这样做过,再一次把她的双手握在手心时,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从来不曾责怪她。
她被他最后的温柔感动得泪流满面。“只有你,永远不会放弃我。”她的声音哽咽,“不管我多么肮脏卑劣。”
他微笑着回答:“因为我知道你原本是多么美丽。”说完,他再一次把她紧紧地抱在胸前,安慰道:“不怕,不怕!抛开这个躯体,你依然美丽。”
“我连累了你。对不起。”她揩去眼泪,将毒酒一饮而尽。
净泽端起另一只酒杯,微笑着饮下。
他对这人世,没半分眷恋。
没有黑白无常来迎接,屋中只有一个早坐在那里的白衣男子。
“温莲,这是最后一次了吧?人类卑微的情感,你还要学习多久?”那男子说话时,脸上有无限崇高的权威。
“大哥!”她失声一叫,淡忘的往事顿时全部归位。她扭头看看和她紧紧牵着手的净泽,哑然失笑:“是你!冥界的殿君!”
净泽点点头,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温莲抽回手,礼貌而冷静。“这一次,我又学了好多。”她垂下眼睛,仿佛往事不堪回首,“这一世,我曾经过着沾满血腥的生活,被迫自尽时,忽然明白了人对生命的眷恋,还有生命的可贵。”
只有这些吗?净泽期待地问:“难道没有别的?”
“还有很多啊!”温莲笑着开始数落:骄横、跋扈会多么令人厌恶,暴躁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多大的伤害,甚至还有身为母亲却不能对孩子负责,是多么不合格……
没有“爱”。净泽的眼中再度盛满了失望。她还是没有学会“爱”一个男人。
温莲看着他,有些怯懦地说:“你总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让我觉得,我永远都有缺陷。”她不知道,他当初是用何等的崇拜凝视她的背影。
净泽急忙摇头,紧紧握着她的手说:“没有关系,再来一次,你就可以学会现在不会的。”
可是温莲摇摇头:“不。我已经在人世轮回十次。差不多该回家去了。”
不,不!你回去了,我该怎么办呢?净泽的心慌乱起来,身子却僵硬得无法动弹。他任由温莲的手推开他,他木然地看着她微微一笑之后和她的哥哥一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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