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拉着他的手,边跑边拽,两个人跌跌撞撞来到学堂的门前。正好,翠莲拎着小木桶从庙里出来,像是要到池塘去打水。小东西对她喊:“来了,来了……”“来了,来了……”老虎也跟着小东西喊。“谁来了?”翠莲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把你们吓成这样?”可她语音刚落,听见“砰”的一声,枪响了。接着又响了几枪,每响一枪,翠莲缩一缩脖子。“你们快跟我到厨房里去躲一躲。快!”她说着,将水桶一扔,转身往回跑。老虎跟着翠莲,一口气跑到厨房里。他看见翠莲已经钻到灶膛里,正向他招手呢。老虎这才意识到,小东西没有跟来,他叫了他几声,没人答应,他想返身出去找他,大队的官兵已经从庙门里挤进来了。不知是谁,正在砰砰地放枪,子弹从窗户里飞进来,把屋角的一只水缸打得粉碎,水汪汪地泻了一地。他在厨房里愣了半天,又想起小东西来,正要拉开门出去找他,翠莲赶了过来,在身后将他死死抱住:“傻瓜,子弹是不认得人的。”过了一会儿,枪声停了。老虎小心地拉开门,从厨房走了出来。他首先看到的,是雪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是马粪,还冒着热气呢。绕过香积厨的墙角,他看见雪地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一个兵士正在把散落在地的枪支收拢起来。谭四双手捂着肚子,嗷嗷地叫个不停,在雪地滚来滚去。一个兵丁朝他走过去,在他的胸前搠了一刀。那兵丁往外拔刀的时候,谭四双手死死握住刀刃,不让他拔出来。又过来一个兵士,用枪托在他头砸了一下,他立刻松了手,不吱声了。他看见了小东西。他脸朝下,趴在回廊下的一条阴沟里,一动不动。他朝他走过去,听到了霍霍的声音,融化的雪水在沟里流得正急。老虎捏了捏他的小手,还是热的。把他小脸转过来,发现他的眼睛还在转动,好像在想着一件什么事情。他甚至还把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唇。后来,他一遍遍地对他的爹宝琛说,他在阴沟边看到小东西的时候,他还活着。因为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他还把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唇。他的身体摸去软绵绵的。背的棉袄湿乎乎的,血是从那儿流出来的。老虎叫他的名字,他不答应。只是嘴角轻轻地颤抖了几下,仿佛在说我要睡了。他的眼珠渐渐不转了,眼睛变花了,白的多,黑的少。随后,他的眼皮慢慢耷拉下来,眯成了一条缝。他知道,此刻,正从他背汩汩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他的全部的魂灵。一个官长模样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他蹲下身子,用马鞭拨了拨小东西的脸。然后,转过身来对老虎说:“你还认得我吗?”老虎摇摇头。那人说:“几个月前,你们村来了一个弹棉花的,怎么样,想起来了吗?我是那个弹棉花的。”那个人得意地笑了笑,在他的肩拍了一下。怪,老虎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怕他,仿佛他天生应该是一个弹棉花的人一样。他指了指躺在地的小东西,问道:“他死了吗?”
595.第595章 秋之乏[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