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并不是最凶猛的动物,但是一群饿狼却足以逼得强悍的黑熊择路而逃,吴青峰和他的护卫们现在就是那只陷入重重包围之中的黑熊。凭借不足五百之众,与数万精锐禁军对峙,这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以一当十的勇士军中不时有见,但以一当千,以一当万呢?这个时候舞阳人显现出来的不是惊慌,不是逃亡,更不是哭泣,他们果断的行动了,毅然而然的率先向面前的千军万马发动了攻击。战场上的舞阳人从来都不喜欢等待,他们一直认为光说没用,思而虑还不如去起而行,战场之上需要谋略,但更要依靠勇气和实力,所以舞阳人只会攻击,不停的攻击,因为只有这样才有意思,才有血性,才象一个汉子。久经战阵的舞阳人清楚,人的一生中总有些仗是非打不可,就算明知最后是必输的结局,也必须要打下去。要不然明知是死,还不如立即不活便是了。在这个乱世之中,苟且偷生很容易,可死的有尊严太难,这就是乱世中每个人都要面对的宿命。
远处生起了一股浓烟,那是安国侯府的方向,舞阳人射出穿云箭之后,那浓烟很快就跟着出现了。随即禁军的阵脚不由自主地出现了慌乱,那是因为在他们面前有种东西突然爆裂开来,杀气,是浓烈的杀气,四百多舞阳人的身上猛的爆发出了足以匹敌万军的杀气。血花,惊呼,惨叫,官道两旁高处布防的弓箭手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舞阳人就已经象一支长枪一样插入了禁军的阵势之中。京都的官道比起其它的街巷而言很宽,宽的足以让四辆大车错身而过。原以为舞阳人不过是笼中困兽的禁军很不明智的排出了一个十分密集的队形,不能说临阵指挥的将领们有错,先用长矛手逼住敌人稳住阵脚,两侧高楼上的弓箭手万箭齐发,舞阳人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这些人本就不是为了求活,战阵之中没有什么比必死之人的垂死挣扎更为可怕。舞阳人根本不是在作战,他们是在拼命。而且密集的队形虽然有利于前排的长矛手阻拦住敌人的冲击,可后面的部队就完全成了摆设,两米多高的长矛一起高高竖起确实吓人,但两军对垒要得是杀伤力,而不是好看的外表。禁军多年以来一直承担京城的警戒任务,根本没有上过战场,虽然剿灭楚王之后杨春雨的部队也被划归入禁军序列,可过于托大的杨思槐根本没有把吴青峰区区数百人的卫队放在眼里,出于私心那支禁军中最具战斗力的部队已经被他调往东海一线。他早就和杨春雨商量好了,齐地富庶有鱼盐之利,正好借朝廷对舞阳军开战之机用这支部队替哥俩多弄点领地田庄。反正现在是乱世,舞阳军又是叛逆,那逆产战后既然无主,就理应归属象他这样不辞辛劳、浴血奋战、披荆斩棘的统帅。
禁军的盔甲兵器是兵部配置最好的,禁军的待遇是帝队中最佳的,禁军的士卒也是精选的,可仪仗队就是仪仗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多少回的舞阳人才不会被这些明盔亮甲、仪表堂堂的禁军士卒吓倒,队列站的好看还不如把刀法练好。第一排的二十个舞阳护卫是最先发难的,他们率先冲向禁军的长矛,就当第一排的长矛手使劲把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准备看见舞阳人的身躯被锋利的矛尖贯穿之时,舞阳人突然趴下了,不,他们不是冲过来,而是滚了过来。这是什么打法,哪有别人还没动手就自己先趴下的,看来舞阳军不过如此,这分明就是街头的泼皮打架吗。可很快正在窃笑的禁军士兵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惨叫、倒地、哀嚎、阵乱,电光火石之间,第一排的长矛手就崩溃了,舞阳人手中的环首刀一下就削断了他们的大腿。血腥气弥散开来,后面的舞阳人紧接着就冲了进来,密密麻麻排列的禁军士兵简直就是最好的靶子,高举向天的长矛现在还不如一把匕首有用,个别反应快的也只能是用矛杆徒劳地阻挡一下那斜劈下来的寒光。鲜血喷溅出来,把舞阳人白色的内甲染的是片片乌红。惊惶失措的禁军长矛手在无助的哭喊,最可能挡住舞阳人的重甲步兵还在一百列之后,最具冲击力的骑兵离得更远,最具杀伤力的弓箭手倒是近在咫尺,可面对这混乱的局面又如何让他们开弓射箭。舞阳人根本不出声,偶尔发出几声也是用力挥刀时喉间挤出的闷哼。他们是天生的军户,从小就注定要战死沙场,所以他们很清楚如何给敌人带来最致命的打击。近五百名舞阳人除了二十几个手持盾牌牢牢护住中间的吴青峰和老管家,其它人大多是三五一组,互为依靠,和禁军搅成一团。这阵势看似松散,其实正像一朵盛开的死亡之花,旋转着收割去一个个禁军士卒鲜活的生命。堵住舞阳人后路的禁军部队倒是想及时救援自己那些可怜的兄弟,可受伤倒地不住翻滚的长矛手们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脚步。
的确,这是一场屠杀,可跟朝廷和杨家各位大人事前的预想恰恰相反,战斗一开始,被屠杀的角色就更换成了号称帝国精锐的禁军。那些没有人性的舞阳人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他们不是要杀死面前的敌人,而只为了让禁军士兵丧失掉继续作战的能力,所以他们的钢刀劈向的不是禁军士卒的脖颈,反倒专捡四肢下手。刀光闪过,或是手掌被连碗砍掉,或者是一支右臂直接飞向半空,空中是飘落下来的鲜血,脚下是大腿被砍断后不住翻滚的袍泽,被杨思槐寄予厚望的五千长矛手还没有发挥作用就已经面临崩溃了。死人其实不可怕,尸体也没有那么令人胆寒,可四周都是重伤之下不住哀嚎的战友,哪怕是钢铁般的意志也难以承受。
队列中央负责临阵指挥的禁军将领也发现了阵势上的致命缺陷,他们大声呼喝着催促后排的重甲步兵赶快迎上去,可被吓破胆不住哭泣后退的长矛手又撞散了重甲步兵的队形。乱了、彻底乱了。那些舞阳人根本不是人,他们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一个长矛手清晰的看见一个舞阳人居然把粘在他面颊上的一颗眼珠一口吞了下去。
“妖怪啊,他们是吃人的妖怪。”这个长矛手刚刚发出一声惨叫,喀的一响,一把钢刀已经切入了他的左手臂骨之中。这一瞬间,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也再顾不上害怕,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画面闪过,那就是那张溅满了鲜血的脸庞,那张一口吞下人眼的大嘴。
京师里的人都知道吴青峰的软榻,这就像宝翰堂中那把象征杨家权力的大椅成了他最明显的标志。一个病人离开相伴多年软榻意味着什么,是死亡?没错,就是死亡。但禁军士兵们惊诧地发现,那个长官口中一口气就可以吹倒的舞阳统帅其实才是真正的恶魔,如果说他是重病垂危之身,那么最强壮的禁军士卒也就只不过是个蹒跚学步的幼儿。他的手里拿的不是帝人常用的环首钢刀,而是两把奇怪的手斧,这类沉重的兵器没有相当了得的膂力根本就施展不开,可在吴青峰的手中却象是两张纸片一样上下翻飞。他的胳膊瘦如干柴,两只手苍白的都可以清晰的看见皮下涌动的血管,可就是这样的两只手,正在挥舞着两柄利斧。要不是他恰恰处于舞阳人阵势的正中,这利斧不知道还会夺去多少禁军士卒的性命。谁说吴青峰的脸上永远面无表情,他正在笑,狰狞的笑着,一道道鲜血飞溅到他的脸上,再顺着面颊滴落,在他的身上开出了一朵朵妖艳的血之花。
如果局势真的如一开始这么发展下去,那这不足五百之数的舞阳人将在禁军的历史上留下最耻辱的一页。就像洪水遇上了堤坝,舞阳人凶狠的攻击终于被阻挡住了。重甲步兵,帝队中最强悍,最沉稳的兵种在长矛手被击溃之后,总算开始直面舞阳人的刀光了。厚厚的铁甲,密集的队形,这是钢铁铸就的巨盾,再锋利的钢刀也只能在这上面划出几个小口,却无法劈开一道逃生的裂缝。一个禁军士兵倒下,会立刻有十个士兵填补上去,而舞阳人倒下一个,就少了一份力量。重甲步兵们如同一块巨石,堵住了舞阳人前进的步伐。可是悍不畏死的舞阳人还像大海掀起的浪花,不断拍打在禁军的军阵之上。刀折了,用拳打,用脚踢。胳膊断了,用牙咬,用头撞。在这猛烈的冲击之下,禁军的军阵依然在后退,只不过这后退完全是用一步一步来缓缓显现的。
突然,几声高喝之后,残存的舞阳人停下了脚步,重新排列出队形,在他们的四周是密密麻麻的禁军。阳光照在禁军的盔甲和兵器之山,反射出了强烈的光芒,这光芒甚至令人的双眼都无法适应。
第六十八章 龙困浅滩(十)大好头颅[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