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是个大院落。正对报社大门的主楼共五层,外罩着翠绿色的瓷砖。左右的厢楼一致的三层乳白色倒制楼,望上去浑厚结实。这个院除了几个小花坛,一片水泥地面,余者都是草地。楼前停着几辆轿车和面包车。穿过主楼是一片草地和树丛,五,六十米外是一座三层美观雅致的小楼,报社的人都称之为“雅楼”。
柔温这天赶了个早,穿着鸭蛋青色,紫红带的运动服,一手捧着足球,一手捧着排球闯过主楼,来到雅楼花丛前那片草地上,一抖肩,挎着的包滑了下来,左脚前踏,一个机灵的转身,右脚背曼妙地一碰,包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打着旋翻滚着冲进了草地边的小树丛中。
扭腕缩颈,弯腰踢腿,摆胯摇肩,一连串的准备动作过后,柔温的脸上便露出他孩子般的笑。
柔温见左右没人,看看手表,然后装入飞快脱下的衣袋内,又利落地套好护腕,心中不禁得意。“嘿”地一声喊,右脚一踏一勾,足球应声而起,然后便是成套的窜蹦跳绕,勾挂连环,左盘右带,前揽后掖,上面的双手为了保持平衡也仰合舞蹈不止。
柔温正弹弄着球儿忘形忘情的前后,一个美貌端庄,平静安详的妇人款款踱过楼来。今天的玉洁乌云半拢,峨眉轻描,随便套了件黄褐色的风衣,风衣前襟敞开,露出桔黄色线衣内丰满的胸乳和腰肢,淡褐色的长裤线条笔直,硬挺合体。
那双开合之际存沉静,顾盼时节含深情的美眸向草地当央的柔温耀了耀,长长的睫毛急剧地忽闪着,玉洁不自主地停下脚步,用手拢了拢风衣。
柔温的额际已渗出汗珠儿,健美的身体因血液的快速流动而溢出一种扩张力,给人一种腾腾欲飞的感觉。柔温身体匀称,肌肉饱满结实,弹跳中韧性更佳,最妙的却是他无所顾忌,无所拘束的孩子气。
玉洁早看得呆了,她的呼吸慢慢急促了,面上红晕遽起,不自觉又向前走了两步,发丝飘荡中愈发显得她仪容夺目,光彩照人。
柔温玩得兴起,嘿嘿哩哩地只顾乱叫,退步抽身中不合踩到了刚才弃之一旁的灰白色鹿皮造的排球上,晃了晃,一跤跌了个四脚朝天。
忽听旁边有人“啊”了一声,柔温胡乱地爬起身,扑打着身上的草屑灰土,着实懊恼,边心痛刚上身不久的背心短裤,边向那惊呼之处望去。一望之下,柔温却僵在当场,眼睛大睁,双唇再也合不拢了。
玉洁急切之下,满脸的关怀呵护之色,关切中就荡出她标致的美来,而这妇人的至美恰好被柔温迎了个正着。“没跌着吧!”玉洁感到柔温身上热力灼人,在他的体息所笼罩的尺寸内,异常地温暖,异常地醉人!
“没,没我”柔温磕巴起来。
“那就好你可,你来的可真早”玉洁缓缓地说。“没,没什么我”玉洁那平静的微笑使柔温感到很窘。“就穿这些,不冷吗?”玉洁如此近地接触柔温外露的身体,私下里也不自在了。忽然,柔温在玉洁目光注视下感到自己象光着身子一样,手忙脚乱地将衣裤囫囵上身,玉洁踱过去替他拾起包来。
柔温接过包,舌头不住地舔舐嘴唇,喃喃地也不知说些什么。玉洁却不再看他,侧着身微微点点头,用手拂了拂无拘的发丝,径直走了。柔温呆了半晌,如梦方醒,四下看时,没发现任何人,心中稍微安稳了些,再找,却找不到玉洁的一丝影子,于是低着头,没精打采地在草地上转来转去。
到了雅楼二楼的办公室里,玉洁放下手中的公文包,默默地坐到椅子里,闭上眼睛,轻轻地喘息着,心中一片迷茫,停了停,她忽地起身跑到窗边,手扶窗棂向外张望,当看到柔温不停地打磨磨,心中更是迷茫,不知不觉竟淌下两行清泪。她那双美眸无神地向前直视着,也不知看些什么。
玉洁刚才一下见到柔温,感到十分新奇,他真亲切!真可爱!自己禁不住地想喜欢他,想和他多说几句话,甚至想摸摸他裸露的肩膀,可为什么一发现自己的感情和想法,却转身而走呢?一种莫名的失望和无奈袭上了她本来平静无波的心田,怎么能不怅然泪下呢。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传来了男性的说话声。
柔温见到云雄方才镇定下来,和他说自己这几天的工作。云雄听了评论道:“你不能到哪都和人家交朋友似的,你是记者,不能仅仅讨人喜欢就行,有时候,不能和采访对象混的太熟了,那样就不好下笔了。”柔温道:“怎么不好下笔了?怎么不好下笔了?”云雄道:“人对自己身旁熟悉的事常常不以为然,太熟悉的东西让你丧失灵敏性,而这是记者在采访时不可缺少的,同时你又会不太客观地看问题了,写起来弄不好就是些溢美之词,要不,面子上过不去呀。”柔温道:“我哪能那样?我才不会呢,真实,客观公正,当记者,我从不忘的。”
听到柔温自以为是,强词夺理的声音,玉洁心儿突地又是一颤,身体便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迷糊糊,晕陶陶的,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张皇失措,不知所以,一切都出来的这么自然,一切都是他的缘故吧,是他让他沉迷!
云雄自然又抓住了柔温不让走,让他帮着干活。干活,行!浇花,更好了,这是多大的美事!柔温心下欢喜万分,拎着水桶搂头就进了玉洁的房间。
老天爷!又看到他了,他的眼睛,他活泼快乐,讨人喜欢的孩子气。玉洁只觉眼前黑了一黑,险险一头栽了下去,她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抚了抚自己突突乱跳的一对乳儿,一时间她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柔温早已傻了,方才见到了玉洁,便自傻了一半,这次定睛再看时,又傻了一半。玉洁风流璀璨,那无匹的妩媚和风仪,那绝伦的美貌端庄直摄去了他的魂魄。今天她的唇儿格外地红,格外地鲜艳,象是红海棠,又象晶润的玛瑙宝石,直欲滴出血来那要是咬一口,该是什么滋味!最后望到了玉洁的眼睛,反正是这么着了,不看白不看,柔温贪婪地死死盯着,再不肯放过,他张口结舌,急速地呼吸着。
玉洁也抗拒着,抵挡着,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倒下去,也没让他扑过来。突地,从遥远的天际闪过一道灵光,那灵光过后便是无尽的焦虑,失望,忧郁和委屈,一齐涌了上来。只有一见钟情的人才知道一见钟情是什么滋味,才相信一刹那发生是感情是真诚的,可贵的,可信和美好的!什么一见钟情!简直是胡说八道!玉洁心中暗暗叹道,以后再不能这样了,再不能去看他的眼睛,也不能让他看自己的眼睛,那样,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越立奇帮着云雄修改了许多,因为他极为满意,并未注意云雄几天来和他在一起时的怏怏不乐。
谈到就要发表,云雄终是忍不住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谈到采访事实方面的不充分。越立奇道:“难道我们报道的不是事实?云雄同志,我认为我在报社工作多年,一直是根据党和国家的需要去工作的,而且我能够服从上级的领导,听从比我更有经验的老同志的意见。难道你认为我修改过的稿子有什么失实吗?事实全部是根据你的采访笔录,当然也加入了一些比较客观的评论,因为特写采访允许编者对事件发表自己的看法。”云雄道:“您的看法我不能反驳,因为从某种角度说,您的看法是正确的,而且我在工作中也常常遵循您刚才说过的工作原则,但仅就这一次采访来说,我认为这不正常。我们新闻媒介的作用就是向人民如实反映国家发生的各种情况,当然,我们要宣传国家的政策,国家领导者们制定的方针,但是不能以权威的身份强制别人接受,更不能为了所谓的,没有经过实践检验的不知正确与否的方针来进行宣传。国家的情况不是某些上层人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是事实怎样就怎样。报道事实,要看是什么样的事实,是不是反映了事情真相的事实,是不是个别的事实,是主流还是支流。我认为,这次采访从开始就是错误的,是为了宣传而写的,其本质就是要向读者说明,有些刑满释放人员如何转变,重新做人,是一些党政团人员热心帮助他们的结果,而且大大强调了这种帮助。在我看来,好像这些人不经帮助就不会改邪归正,而那些党政团人员常常强调自己因为是共产党员才帮助他们。请问,如果他们不是共产党员就将放弃对这些人的帮助吗?”
越立奇道:“小齐,问题不能这么看吗,没有党哪来的国家!我向来都是把国家和党视为一个整体。在我们国家,群众的思想是很落后的,因此需要我们对他们进行教育,一些宣传手段也是必不可少的吗。”云雄道:“对不起,我不这么看。”越立奇道:“小齐,这次采访文章上面很满意,我认为你应该好好考虑考虑,文章很有文采,如果你不满意我的一些议论,那我们可以商量着斟酌修改好了。报纸已在星期日留下了版面,再经审核就将发表的,当然只署你一个人的名字。”云雄道:“我请求收回这篇文章,除非允许我对全市的,甚至全国的治安情况有了全面了解,用一些数字来说话,而且我要把我在采访中遇到的我认为不正常的事情写进去。”越立奇道:“小齐,这不要离开主题了吗?噢,当然也可以写,但这篇文章是不是先发出去?”
云雄正沉默着,思量着怎么回答,田子明和玉洁走了进来。越立奇忙放下这事,和刚从京都回来的田子明打招呼,问情况。田子明眼尖,问有什么说不妥的事了。越立奇满脸陪笑道:“小齐和我在稿件的问题上有些不同看法,他执意要收回就要发表的文章,请你们两位劝劝他吧。”
田子明自是站在越立奇的立场上,劝云雄还是把稿件发出去。玉洁因不是管这一摊,美眸忽闪着,未置可否。
云雄最后也只好同意。田子明临走时特意又看了云雄一眼,这年轻人平时倒没注意,一时也往心里去了。
田子明,玉洁,云雄三个人走了以后,越立奇的笑容收敛了,他来回踱起步来,一会儿他拿起电话。魏长更得知云雄要收回稿件不禁楞了一下,而越立奇含含糊糊并未说明原因,也没说云雄又变了主意。最后魏长更道:“稿件要坚持发表,这不是某个人的私事,这是组织上的需要,你要耐心说服那位小同志,告诉他,我们还会尽力让中央级的报纸转载的,这个他知道吗?”越立奇道:“不知道。”魏长更道:“那好,修改的稿件部里看过了,大家都认为很好,你抓紧一下。”越立奇连声应诺。
云雄当天又接受了好几项任务,以前的事他就不管了,也没兴趣去过问了。下班的时候,田子明打电话说让他晚上家去吃饭,又详细告诉了他家里的地址。
报社里有人家里办喜事,有人拿着本子到处收钱。云雄兜里没带那么多钱,去问柔温,柔温也愁着身上没带钱呢,问了几个也没有,想着结婚那天带去,仔细一算,那天还有事,脱不开身,而柔温因不熟,只随了半礼,一般是不必去的。云雄便和柔温开了玩笑,说和金副总编去借吧,她屋里有保险箱呢,再说苹果都吃了,还能差在几个钱上。柔温红了脸,道:“你别瞎说了,还不熟呢,再说借钱太难为情了。”云雄道:“那我打着你的旗号去试试,多报上些,把我的那份带上,要不行了,咱俩再另想办法。”柔温道:“那还不如我自己去呢。”云雄便笑,柔温更急,道:“你可别太无聊啊,我们怎么能往那方面扯?”云雄笑道:“往那方面扯?”柔温回答不上来,最后也想不出好办法,只好和云雄一起硬着头皮去借钱。
玉洁变了个人似的,眉眼低垂,神情谈适,给他们拿了钱,便再也不理他们了,对柔温自是看也不看一眼。柔温不知怎么,见了玉洁这样,心里便酸了一回。云雄也是打趣,并没往深了想,喜欢柔温的人又不是一个。
云雄给家里打电话,告诉不回去吃了。钱玉萍接的,道:“正巧有事要告诉你。”云雄问什么事。钱玉萍道:“你爸请他们厂一个叫程慧的姑娘和另几个年轻人晚上来家,你外面吃可以,但早回来些,你爸想让你见见他们呢。”云雄道:“八竿子打不着的,凭空特意叫我回去见什么?”钱玉萍道:“你爸总说那个姑娘好,今天我都早回来等着看呢。”云雄笑道“妈,你怎么也无聊了?”钱玉萍怒道:“别跟妈这么说话,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看的就应看了,不成也没什么,当交个朋友吗。”云雄道:“尽量吧。”便放下电话。
站着等车,云雄不自主地翻出笔和本子来,看着想着便提笔写起来。一辆公共汽车开了过来,他抬头看看,仍埋头写着。汽车开走了,车站上只剩下两个人,另一个却是云靖。
云靖下了班,不知不觉就走到报社这边来了,她远远就看见了云雄,也没打扰他,站在那观察了一会儿,现在见没有人,就走过来靠着云雄站好。云雄起初没注意,只闻到香喷喷的一股女性的气息,过了阵儿才发觉不对,抬头看见了云靖,楞了一下,奇道:“是你?”云靖瞪眼道:“我怎么了我?”云靖今天换了装,一身的牛仔服,紧贴着身,干净利落,头上也换了个发式,蕊珠卧月,星虹照海般的。见云雄又去写,云靖欲言又止,狠狠地瞪了云雄一眼,转开身不去看他,脚下采桑女似地发起了骄狂。
云雄合上本子时,还是低垂头蓬,惺松双眼,象个老僧顶戴笠子,神威内藏,立听紫微,神驰太华相妨,只一旁的云靖气了好久,可不管你是瑶台窥月,还是雾满霜天,反正来了性了,非让你先死上一回不可。没别的,先给个玲珑脚,自家占了便宜,现了个鸳鸯笑,手上又白露湿花般地在云雄脸上灿然而过,弄出的却是几道紫鳞痕。云雄摸了摸,似乎没破皮,只火辣辣的,他也不好哎呦出声。云靖邪火泄尽,嗤笑道:“记者都这个模样?象是真人出恭,高迹难寻的!拿个小本子在街上写写划划,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你掩了竹斋,封了道观就让我拿你没办法?想的美吧。”云雄皱了皱眉,这姑娘又在哪学的,好词也不得好说,总噎你个半死不活的,可自己总也弄不出遇枝便折黄金柳,见女吹萧,逢人送珠的轻薄相,便答不上半句话。这云靖仍是一副君去万里,妾断肝肠的愤恨样,谁让你看不见我的美了。燕草飞翻,碧玉乱题,莲生雪野,荷出幽泉的一通倾覆,弄得云雄的颜魂便入了西关,象兰蕙惹了白露,萤飞遇上狼烟,空弹着哀怨曲,也无人识你的音弦。云靖却是愈弄愈恨,愈恨愈爱,琼游旷野,怨盈倩门,芳心也不去自持了,零落起来看了。
又一辆汽车停下来,方解了围,救了驾。云靖亲热地,也是强行地挽着云雄上了车,然后就依靠在云雄身上,自己也不去握吊环,随着车一摇一摆的,她又把头倚到云雄肩上。云雄也不做声,秀木含霜般地向车窗外望。云靖恶狠狠地嗔道:“你怎么不说话?一副正人君子的怪模样。算你可敬,可亲,可爱好不好?嗳,我说话你听到没有?真可笑,那天就凭你还把我给弄哭了,回去我越想越气,真得报复你一下,你说吧,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好好,还是来文的吧,武的你更受不了,天生贱胚子。”云雄古松般挺立不动。云靖扬手拧腕,就打了他两记耳光,重也不重,只是够污辱人的。“怎么样,你服不服?”云靖仍倩笑涟涟,象吃到了人参果一般。云雄脑际一股火焰当空窜起,左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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