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七后背上有刀伤,天阴时会隐隐作痒作痛,每当叶老七提醒余氏,天快要下雨了,早点收起绸缎时。余氏就知道他家掌柜的刀伤又犯了,然后免不了烫了一壶热酒,又叫叶长风给他爹帮挠挠痛痒。小长风就会吐出舌头,作莫名惊吓状,因为一看见阿爹背上蜈蚣状的刀疤,就会不自觉的想起自己体内到处爬的虫儿飞。
夜深人静,偶尔喝多了自酿的果酒,叶老七也会醉意恍惚,酒后兴至,给小长风讲讲他最爱听的边军故事,说道说道那些曾经同在军伍,背靠背厮杀的把兄弟们。
那自酿的果酒,叶老七听了小长风的话,起名就叫“跛耳朵”,行销南河县上,行脚的马夫、过往的路客,喝了之后十分叫好……
每当此时,叶长风一边仍旧不信邪的内视入体,去抓跳跳虫,一边又心分二用,安静的趴在旁边听着。叶老七偶尔会用筷子蘸了果酒,偷偷给小长风舔一舔,余氏撞见后,表达了不能让孩子沾酒的抗议,又会重新回到油灯下,喧闹地踩在织布机上。
这一夜,叶老七呷了一口酒说道:“俺生下来并没有名字,你奶奶从来叫俺挨千刀的、砍血头的,穷苦人家连个石头、柱子的贱名都没有,生来就是爹娘眼中的讨债鬼。饥一顿饱一顿,青黄不接时野菜树皮也都吃过,那年月北狄经常南下抢掠,到处都是逃难逃荒的饥民。世道不太平,人命如草芥,能混口饭活下来,就算命大”。
“你奶奶过世时,连口饱饭也没能混上,就睁着眼睛断气了。之后俺再无依靠,又赶上朝廷招兵买马,无奈何只能投军糊口,反正打心眼里又恨极了狄虏,既吃饱了饭养活自个,也能上阵砍头杀敌,总之是活一天算一天。你娘叫我掌柜的,之前那是抬举,现在咱们家也算殷实了,掌柜的才算真正坐实”。
“至于后来之所以叫老七,其实不是叶家族中的排行,而是入了边军后,在斩鸡头烧黄纸的那帮把兄弟中,俺排行第七。其实咱家祖上压根没名没姓,原本是从边地那边逃荒讨饭到此的无籍贱民,入了叶氏宗籍下托庇罢了。那时节,叶家出过举人老爷,所谓士绅不纳粮,可免朝廷赋税,挂靠在叶家门下,也能省些钱粮劳役征调。至于你能在族谱嫡支排序,那是因为老族长格外看好你读书聪明,才拔了出身,万一你日后考取功名,叶家一门上下,也能跟着沾些减免钱粮赋役的光”。
“那一年春,本来要北出边墙,进击狄虏,结果逢老皇帝驾崩,国丧期间不宜动刀兵,一直等孝期满,拖到秋高马肥,狄虏集结即将南下打草谷了,俺们这才迟迟出征。行军时按枢密院出的雁行图,大家心里都很消沉,都在嘀咕春上狄虏四散,忙着下羔羊时,部众星乱、一盘散沙的不去打,非要等到人家集结抱团了,再去啃硬茬。这是新皇登基好大喜功,又有朝中权贵溜须拍马瞎胡闹,要把俺们兄弟当炮灰使了。所以队伍走得散漫,长途行军,人困马乏,辎重队也拉出去好远,提心吊胆了一路”。
问:“那个枢密院是个什么鬼?”
答:“你就知道枢密院都是一帮猪生的就行了,就是一帮混子文官,鸟本事没有,扯皮嘴炮的功夫日日见长”。小长风就哦哦晓得了。
然后叶老七也是倦了:“好了好了,你娘都困了,赶紧钻被窝困觉,明天再讲”。于是小长风嘟嘟嘴,不情愿地回被窝入体抓虫……
第二天晚上,叶老七开始下回分解:“老二其实是个秀才,家中落了罪,才被贬配军中,刚入军时连陌刀都提不起,天天眼泪用盆接,但最有心计,是俺们一伙十三个把兄弟的军师,实际老大主要是断事,负责拿大主意,可点子多半都听秀才二哥他的”。
“秀才总是讲上面那帮酸儒,看吴子兵法多了,中毒太深,实际上在俺们眼里,秀才自己也算是酸儒,只不过家门遭了大难,以前脑子里面进的水,这才被苦大仇深逼了出来。秀才就说什么吴子兵法,就是吴子游说政治的产物,让那些王们,这帝那皇的,还有枢密院那帮傻瓜书呆子们,以为自己很懂打仗,用那吴子兵法作饵,圈定好庙堂政治与前线军事的棋盘规则”。
“比如之前和你讲过的那个吴子,用大王后宫三千佳丽演武布阵,阵前斩宠妃的事,其实是试探大王尚武用战的底线。说来说去,就是少让他们瞎掺乎前线的事,又能驿马飞传后,在庙堂上还能有看家本事的嘴炮打,没闲屁功夫在武将背后捅黑枪。最其码老皇帝、小皇帝们,不犯一般简单的常识性错误,但是武将自己要信吴子兵法能用来打仗,那就是脑子真进了水”。
“反正俺是听不懂他瞎咧咧啥,就觉得他挺有一鼻子道理。比如他说吴子兵法就两句大实话,就是兵不厌诈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因为俺在边地打了十年仗,就明白了一条,凡是跟着鬼点子多,又不大受监军节制的大将,俺们打胜仗的可能性就大一些,活下来的弟兄也就多一些,只要草包领兵出战,铁定必败无疑。戏文上说什么马革裹尸还,醉卧沙场君莫笑……,其实是白骨成山、人头京观,真要战死沙场,能有人良心发现,事后抬回去烧埋就是不错的了。至于什么骨灰,一把大火烧没几百个兄弟,随便抓上一把,哪分得清谁是谁的,也就是给家人一个交待罢了”……
小长风歪着小脑袋:“什么兵部厌诈,那是王炸么?”然后又是一顿数落,因为其实叶老七自己也不懂,然后被赶回被窝抓虫去。很多次教训后,小长风终于明白,在阿爹讲故事时,是不能乱冒泡,好奇问了问题的,一问就要钻被窝……
很多个大雨将至的深夜,很多壶温酒炎凉,很多回分解,叶老七终于把他那十二个把兄弟,讲了三百多回后,才堪堪终于入了正题:“那一仗,是遭遇战,步骑车三军,并膀子了一齐上。本来枢密院设计得是阵地战,用得是淮阴侯的背水列阵图,号称什么背水列阵,自断退路,以坚士卒决死必战之心,十万死士定能胜百万铁骑”。
“结果我们那个草包将军到了战场跟前,也一样傻掉了,因为边地真真的是天高皇帝远,河工衙门贪墨了治河银两,堤坝年久失修,那河水漫过溃堤,居然改道了,东西走向变成了南北走向,又时逢秋汛,河水暴涨。然后草包大将不敢作主擅专啊,不用阵图去打,你就是打了胜仗也白瞎,照样有言官闻风奏事,狠狠参你一本,上头可不会分什么青红皂白,直接打入昭狱,秋后问斩”。
“可要是用了阵图,就是打了败仗,纵然是全军覆灭,那也不要紧,顶多丢官,说不定打点一番,讨回顶戴不说,保不齐上头还会升他的官,因为枢密院那帮瞎子,是从来不会承认错的,所以干什么都得是对的。然后草包大将就跑去问监军太监,当时俺就听秀才在那穷嘀咕,什么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敌制变,一将无能,害死三军”。
“秀才一顿鼓动,听得俺们几个兄弟差点就想砍了那草包大将,再把监军太监爆了,啧啧那小厮生得粉红是白的,涂脂抹粉,抬手就勾兰花指,比戏台上的娘娘腔还俊俏。然后哥几个再合伙,把秀才顶杠上去,果然是靠兵书阵图打仗,要比那河水还不靠谱”……
余氏立马就会抗议:“掌柜的,尽不教风儿学好,尽说那些龙阳之好”……
对于故事中间那个菊花与刀,可能很重口味的问题,小长风很想问来着,但考虑到钻被窝抓虫的失眠无聊,还是终于忍住了:“那啥菊,不过!爹你继续讲”……
叶老七继续讲故事:“然后上头按图布阵下兵,青龙卫在左岸,白虎卫在右岸,俺们玄武卫就在河中央,朱雀卫其实就是一帮临时抓丁拉差,绑来了驮辎重的马夫
第4章 听着故事慢慢长大[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