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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女怕嫁错郎[2/2页]

甘家的剩女三姐妹 贫妇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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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母亲吓住了,她从来不曾料想,世界上还有如此洁癖的女人。在她的世界里,洁癖的人只有他父亲,父亲虽不是医生,但其对卫生的苛刻早已胜过医生。父亲最常用的东西是医用酒精和八四溶液。家里只要有客人来过,所有的桌凳都要好好消毒一番。家里客人罕至。父亲的岁月,被孤僻占去了一半。
      甘欣一进门,迎接她的是连续换多次的四双拖鞋。
      甘欣那时问过郑重,如果结婚,我们要进行婚检吗?
      郑重说,当然的。
      甘欣还问,如果婚检,我有什么病,你能接受吗?
      郑重毫无疑问地说,瞎说,有病还能教书吗,你能上师范大学,就代表你身体是健康的。这是郑重的逻辑。
      郑重怎么会知道,甘欣是一个乙肝病毒携带者。
      郑重更不会知道,甘欣三姐妹都是乙肝病毒携带者。
      甘欣怎么能让这样的秘密被她的初恋男友知道。她宁可死,也不会告诉他,这样重大的身体信息。这个信息,就像是一个受了伤的密码,没人能破解。
      和郑重结婚,是一定要做婚检的,他全家都是医生,都那么地洁癖。和他结婚,她的身体状况是一定会被郑家熟知的,甘欣感到全身被剥光的耻辱。大学四年,她是在躲闪逃离中度过的,她一直住在楼梯过道,因为过道只住一个人,她可以不和室友们住一起,她吃饭,购物都是一个人,所以能有陈小芹那样的朋友,真是个奇迹。
      甘欣决定拒绝郑重的时刻,只说了一个理由,她说,我爱上了别人。
      离开一个人,还有什么比这个理由更重磅的。她说完这话之后,连电话号码都换了。郑重曾来家里找过她,她在泪光中告诉他,自己都快要结婚了。
      她很想抱抱他的背影,但没有。她望着他的影子逐渐远去。
      素梅其实是劝过她的,你告诉郑重,你的身体状况,你说,你在很小的时候得过乙肝,后来治得差不多了,基本不传染人了,只是个病毒携带者了。
      甘欣说,有什么用。告诉了,只会让他为难。爱一个人就不能让他为难。你没见过他母亲有多洁癖。他是绝对不会同意自己身体完全健康的儿子娶一个身体曾经受损的人的,固然是病毒携带者,或许没多大传染性,可,也是携带着病毒的人啊,身体里装着一堆处于睡眠状态
      的病毒,一生就是在担心病毒哪天醒来,病变。那几年,人们谈肝色变,报纸上时不时地炸出个乙肝病毒携带者去求职受歧视的事情,还曾轰轰烈烈地闹过乙肝病毒者考公务员因为身体原因被拒而爆发的杀人事件。在人们的目光里,得过乙肝的人,是不受欢迎的,他们中的很多人最终是会得肝癌而死的,即便不死,也会通过血液,性,母婴传染给别人。
      甘欣他们学校最常见的是献血和体检,这是她最怕的两件事情。往往,献血,她就会说,她的“老朋友”来了;体检,她就会提前给抽血的医生买几包烟。她就这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的秘密,她保护得这样地好,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绝大多数时候装的和正常人无异,只是在某位同事因肝癌去世时,她才窝心地疼痛了好久,那个同事才30多岁,同事死后,其他同事说的最多的就是嫁人不嫁乙肝男,真是害了女人,让女人拖着孩子做寡妇。她感觉自己宛如处在死亡预备集中营的人了。活着,就是不能得肝癌。她曾这样想,这曾几何成为她对生存的最朴素定义。那些年里,小城的电视台几乎是被乙肝人员养着的,每次一打开电视,在《潜城新闻》短短5分钟的报道之后,紧接着就是长篇大论的健康访谈节目,其实就是肝病医疗广告,无比夸张的画面中,一粒粒胶囊对准奄奄一息的肝脏一顿狂袭,所有乙肝病毒就被缴械化为尸骸。再接着,就有不少面黄肌瘦的农民先是拄着拐杖出来絮叨病前的痛苦,然后换一张画面,那些农民就变得红光满面了。他们所用的药,十几年不变,那是甘欣姐妹小时候当做饭吃的玩意,苦的让人发吐的蛇药片。甘欣的童年,是和姐姐妹妹一起在吊瓶,药片中度过的,她没有过同桌。孩子时代的回忆里,她总是在被排斥。还记得一年级那双被老师抛出去的拖鞋,还记得无数次做梦,醒来看到被子里好像蠕游着蛇。
      母亲常说,你就大胆地告诉郑重,我相信他如果真爱你,不会介意你得过乙肝,他会和他父母说清楚,或者用别的方法保护你。
      甘欣说,哪有什么真爱。
      真爱,是经不住考验的。人们常自诩的真爱,其实只是没到要考验的时候,真正的现实是,如果爱情必须要用严酷事实做考验,爱情就死了。
      小市的女人大多是早早地嫁掉了的。22岁那个圣诞节,小市举办了隆重的文化节,小城市没有什么可供文化的东西,就拿土特产来解恨。小地方只有那种小龙虾,于是政府就把小龙虾当海鲜使,文化节里,那个吹着飕飕寒风的夜里,小城热闹非凡,张柏芝也来了,戴着大大的帽子,额头上有块疤,好像和小谢刚闹了什么矛盾,一时冲动飙车出了点车祸,
      当年的他们还没结婚,就还没有日后的“艳照门”和夫妇的共抗劫难。那天,张柏子忘情地唱了好几首歌,甘欣在遥远的看台最后一排,孤零零地,身边全是成双成对的男女在自创的情侣位置上,满场的荧光棒和欢呼。就是在那样的夜里,她认识了熊以凡。如果没有那一天,她的人生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命运的车轮也不会狠狠碾过。命运,下手得太狠太急,但是人生,谁又能长了后眼睛。等到缘分定下的时候,她和他闪婚了。她完全确信无疑她是可以将身体秘密告知以凡的。她说了。能够想见结果,说了也无妨。以凡的那句“即使你有艾滋,我也会选择你,爱护你,又怎提区区乙肝”成了甘欣回忆里最暖人的点滴。那样的诗行立刻刻在脑海里了。她选择了嫁给这样一个大她十余岁的男人,也许成熟的男人更能照料她,或许每个老少配里的少角最初都是这样想的,有的人最终实现了目标,而每个人的结局却各异。
      素梅在夜里潜进女儿的房间里,说,“你嫁给郑重,的确是怕被轻视,你身体上有点谈头嘛,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都怪我们当初没把你照顾好,不过,你也不至于降低到嫁给老头子的程度。难道天底下得过乙肝的女孩就都只能嫁给老男人吗?”
      甘欣说,“我的心意已经定下了。很多话说了也没用了。婚姻,都是缘分。谁让我在这个圣诞节认识他的呢。”
      “我是越来越不明白你这个糊涂孩子了,你好歹也还读了个六本,”素梅向来把名气不大的大学称之为“六本”。
      “哪有在圣诞节认识谁就嫁给谁的道理,那你要是在圣诞这天认识个乞丐呢,你也嫁给乞丐去?你这孩子,不要不懂得社会,生活。”
      妹妹甘依在一旁也凑着,“姐,没有这样的逻辑。你要考虑清楚,婚姻只有一次。唯一的机会呢。”
      甘欣沉默了。
      在这样的夜里,母女没开灯,小院里的灯光投射在他们的脸上,彼此容颜清晰。几张木然的脸。院子里当然是忙碌的,打牌尚未散场的人们,小洗手间里还在冲洗不迭的姐姐,冲水是甘平最大的爱好。无论寒冬酷暑,她一定会冲水的。她洗澡,至少要三个小时,甘强说,幸亏自来水公司没有随便抬高水价,不然,这个家里连水也用不起。
      但是,甘强是一定会提醒女儿几句的,“你每天都在冲澡,也没让你干什么脏活,你这身体干净着呢,要冲到多干净才算呢?这多浪费水啊。”
      甘平“呸”地吐出一口水来,说,“我什么爱好也没有,我就冲冲水,你们也看不惯啊,我冲了多少水,自己来承担水费,你们为我单独安个水表。”
      甘强摇摇头说,“我拿你没办法。”
      凌晨时分,素梅让甘强给她揉揉脖颈,揉着揉着,她就说,我们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几个孩子带到世界上来啊,早知道今天这么揪心,当初就不该罚款生下他们的,生下这几个孩子,家里当年可是房子都被扒掉了。
      “我们家的这几个孩子,非把我们折磨死才行啊。”
      素梅叨着,泪水就喷出来了。她趴在丈夫肩头,身体在阵阵瑟缩。
      “平平是被判了死刑的,不能结婚,一辈子要养老姑娘,天天冲水的主,要找个伴也难啊,本指望着欣欣嫁个好点的,结果呢,她找个大她16岁的老男人,哎。孩子们给不了我们快活日子。”
      “你别这样说,欣欣也许真的喜欢比她大这么多的人呢,这也是他们俩的缘分。她自己感觉好就行。我们做大人的横加干涉也不好。平平现在不能结婚,说不定年纪大了,还能找个受过伤害的伴,对她知冷知暖的。还有我们的依依,她正在复习,说不定考个好大学,以后日子就好过了啊。”
      素梅说,“欣欣找这样一个男人嫁了,我好失望啦。是不是我们当初没把孩子看好,害了他们,害的她们个个都不好成家啊。”甘家的三个女儿,甘平,甘欣,甘依。甘欣有时候调侃父亲,给几个孩子起的名字全是肝炎药名。甘家的隐痛啊。
      甘家常是这样,幽怨的女人,一番迷茫抱怨的航程,男人适时掌舵,和风细雨。终归是,风平浪静。他们就在这样的岁月里,走过了人生的春夏秋冬,日月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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