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素梅木着脸,皱着眉说,“有什么好背的,他们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甘强说,“背就背,女儿结婚,一生的大事,让她老公背着她过去,让她一辈子心疼咱女儿。”
素梅白了甘强一眼,说,“要他背还不如要你去背呢,外人看了,真不知道是谁在背她。”
甘强说,“你看你这个人怎么专门煞风景呢。你这说的些什么话。”
以章不高兴了,说,“梅姨啊,我弟弟也比咱们欣欣大不了多少,这个差距在城市里真是算不了什么。您总是打不开这个心结,会让孩子不好相处。”
“您这又是怎么在说话呢,十六岁的差距不算大,那六十的差距才叫大,对。我只承认我不会教育孩子,我的命不好,生了个没给我争光的女儿,我看她后悔痛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甘强说,“你有完没完啊,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女儿在结婚,你在诅咒她,有你这样的母亲吗?”
素梅说,“我只是一辈子这心里都不会平坦了。”
以章说,“您别在孩子们心目中留下这样的阴影。”
素梅说,“孩子?以凡看起来像是我的孩子吗?我有这么大的孩子吗?”
以章自讨没趣,只好刹住话车。
本娟毕竟是在机关上班,认识不少人。她的一拨朋友也来吃酒。来者向本娟打听着新娘子的种种。本娟不无兴奋地,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边说边拔弄着头发,“新娘子才22岁,我弟弟的丈母娘和我们差不多大呢。看看,人家就是有福气,这么年轻就有了女婿,真有福啊。我们呢,女儿才上小学,哎,等到我们有这一天的时候,都成老太婆了。呵呵……”本娟长着那种很尖很窄的下巴,说话声音细得如蚊子叫,但是话语落在人身上胜过蚊子叮咬。她有一种本领,就是在很平静的话语里也带着某种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的讽刺。她的赞美之余,总有一种让你周身不安的因子。她走路是典型的外八字,两条腿像穿麻花似的在地上扭动。她喜欢像那些乡镇女干部一样,提着很方很正的“梦特娇”手袋,走路时,高跟鞋锉锉地响着。像个接待办主任,遇到谁都是满面微笑,和谁都点头介绍。来人们都介绍着,“您弟弟好命啊,真有本事,找到这么年轻的老婆。”
人生总是充满巧合,巧合中又蕴藏着某种尴尬。
以凡那边说了,不派省城的两位亲戚来的,结果,代表还是来了。
他大姐的儿子和他二哥的女儿同乘一辆车来。
两人见到素梅,就连声叫阿姨。
本娟说,“错了,该叫奶奶。这可是你们阿姨的妈妈。”
两人很惊愕,说,“天啊,这么年轻的奶奶,我们叫不出口。”
大姐的儿子曾子栋说,“我舅舅好有福气,不过,是不是残害祖国花朵哦。”说着,和以凡笑着。
一句平常玩笑。素梅却添了心。她皮笑肉不笑地,“还不是我们家女儿她要傻傻地找。有什么办法。”
此语一出,开玩笑的人也只能收住了。
本娟在安排着来客,反客为主了。
熊家来的十九辆名车要讨点“打发”,再铁的朋友,人家也未必愿意为你白跑一天。宝马也是要喝油的。甘强在里屋准备着烟。素梅说,“这宝马车可不是我要他们请来的,说好了的六辆富康了事,熊以章他逞能什么?叫来这么多车,就代表他弟弟有钱有本事了?要给钱,叫他去给,十九辆,一辆少说也要给出一千元,他和谁在攀富呢!”
甘强说,“你说不打发点什么,别人讲出去不要笑话我们吗?我们这样做,丢的是欣欣的脸啊。”
“谁请的谁付钱。欣欣还有脸可讲吗,嫁了这么大年纪的人,我是没意思为她倒贴钱的,一想起甘平这个傻瓜把那四万元取走给她我就来了气,我们养的这些女儿个个全都是白眼狼。”
“该讲的脸面还是要讲的。以凡他哥这么做不也是想抬举我们吗?”甘强显得有些无奈。
“嫁给这样的老头子,就是在他身上披金也弥补不了。”素梅的喉咙宛如被鬼掐住了一样,一句高兴的话也说不出来。
素梅咬定了不准给车子任何费用。
她把酒席中可能会用到的烟和钱全部锁到柜子里。
熊以章这个婚礼策划人简直是无所适从。
他妻子没好气地说,“让你别请宝马你偏要请,你讲了这样的面子,人家还不领情呢。”
以章昂扬地说,“我们好歹是个大家庭,不和他们计较。”
妻子说,“不计较,你来掏钱给这些车,是不是?”
有的群众在后面嘀咕着,“还在说找的人蛮有钱呢,都是在装。”
“图人家家里都是当官的,你看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有的看热闹关注全程的人也悻悻而去,觉得没啥热点,有的要等着看宝马车到底以何种姿态告别。
节骨眼上,甘强偷偷猫出去,买了价格不算高的烟送上车。熊以章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甘叔啊,我看在这个家里,最为通情达理的人就是你呀。你知道的,宝马车跑一天至少是一千块钱,就算别个不在乎这点钱,我们也要尽点我们的心意啊,不然我们大家出去了都是会被人讲大笑话的。”
素梅很快就知道了,说了句,幸亏有你甘叔。
她的发音,甘叔是甘薯。
素梅在前一天晚上就对老公说过,要试试他们熊家的深浅,看看是不是个个有身份有地位。
甘家这边是设了点歌台的,潜城现在的农村里办婚礼都兴设点歌台。点歌的单子就贴在外墙上。以凡的几个亲戚吃完饭后是油嘴一抹,就干别的去了。素梅把甘强拉到一边说,“你看看,这像是在省里做官的人吗,根本就没钱,要是有钱,未必他们不晓得在点歌台上丢个几百几千的,我看,他们这些人都假得很。我们的女儿,她也不去调查调查,就相信了熊以凡这个狗日的。”
素梅在女儿房间里盘问女儿。
“欣欣,以凡的那几个亲戚到底来了多少钱的人情?”
赶人情,就是随礼的意思。
甘欣说,“以凡说是每个人两千。”素梅说,“你就听他蒙你,他把两千拿出来给你看了的,你就相信他。你看看,他们在个点歌台前面晃来晃去,也没哪个拿出一毛钱来点首歌。”
甘欣说,“哎呀,您就是喜欢计较,他们天天生活在大城市,哪懂得农村这些土讲究?”
素梅说,“土讲究,他们是什么省城人,他们也是从农村走出去的,未必就走得这么远,远得连几个礼节都不懂得了?没钱就是没钱,什么叫做不懂规矩,在给钱这个事情上,没所谓规矩。难道他们都不认识字吗,旁边那么多人在给钱,在贴礼单,他们都看不懂吗?”
甘欣说,“妈,我真是怕了您,以凡的哥哥姐姐有没有钱,有没有权,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各自有各自的家,他们也不可能说把自己的家停下来,把一切都拿来给他们弟弟。”
素梅怒瞪双眼,“那你疯了,你牺牲那么多,你图他个什么?我真是替你划不来,你说你输那么多配头,你图他个什么?要是他熊以凡有个几百万几千万的,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我就跟上现在的形势,狠狠地把我的嘴闭上,你看你,图了他一身横肉,一窝做你爷爷奶奶都嫌老了的亲戚,看这些人能给你什么样的帮助!我看那帮人,个个都不是什么善类。”
甘平说,“您管这么多干什么,甘欣她自己喜欢就够了。”
素梅说,“你这个矮家伙,你到一边去,我看到你们几个,我就有气。”
甘依说,“您当初在干什么呢,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不要这么情绪化。”
素梅说,“你怪就怪你这个好姐姐,她拿结婚证都不兴跟我们说的。”
甘依说,“算了,姐姐能坚定选择就够了。”
素梅说,“你要是以后读了大学走这条路,我就只当没生你。”
甘依说,“我还在上高中,您不要太说远了。”
甘强说,“熊家这帮人走出来还是很有气质的,个个看起来像官品。我刚才出去还听到有的在说甘欣嫁的人背景大得很呢。”
素梅愤怒的目光转向丈夫,“我不要那个虚名。我要我的女儿堂堂正正地大大方方地嫁个年貌相当的人。”
本来在婚礼中,还安设了一个环节,那就是双方父母到点歌台上发言。临时地,甘强就叫人取消了。是素梅的主意。素梅说,他们的老人都不屑于参加儿子的婚礼呢,素梅说,一想到亲家和自己的公公婆婆差不多多大就窝心。
平常人嫁女儿,是有何亲家登台说几句的机会的。可是就是这样渺微的需求,素梅也得不到满足。她感到一阵阵绝望。
女儿就要出门了。
宝马已经在鸣笛,军乐队在奏响。
素梅向女儿交代着,你和熊以凡结婚了,要牢牢地管住他的工资卡,他的收入。你的工资卡就锁起来,不要动一分钱。熊以凡他大你这么多,他自己是发了毒誓说只有短暂同居史,没结婚,没孩子的。可我心里犯嘀咕啊,你说他要是结过婚,或者还有个孩子怎么办。到时候冷不丁地钻出来喊你一声妈,你辛辛苦苦挣的钱自己在用,然后他就把他的钱给那个孩子用,那可不行。你和他结婚了,什么开支都必须是他拿。这条路是去的路宽,回来的路窄。当初也是你要铁了心地嫁给他的,你要是以后过的不幸福,也不会有人同情你解救你。那你只好打断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了,虽然现在离婚的恨不得比结婚的还多,但我们家是祖祖辈辈都没人离过婚,大家都是一根竹竿撑到头过了一生,一条船一直驶向岸,你也必须是。
一时间母女俩又是哭又是抱的。宛如生离死别,凄惨兮兮。甘强说,我们女儿又没远嫁到外省,你何必弄的这么悲惨,甘欣的假睫毛都哭掉了。
嫁走女儿,在激昂的乐声中。
目送女儿,在阵阵人潮中。
那些繁华都远去了,乐声,人流,鞭炮,喜糖,鲜花,欢呼。
就在这几天之内,村里陆陆续续地有人办婚礼。素梅也会去看看。每次看完,就会抑郁而归。甘强就不许她出去看了。素梅曾经很喜欢听一首歌,《最浪漫的事》。
歌里唱得好,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慢慢变老,可是,我的女儿一嫁给那个男人,男人就变老了。
女儿无法和心爱的人慢慢变老了。
女儿的人生,注定没有最浪漫的事。
女儿嫁走没几天,隔壁的几个村姑就在议论叨唠。
“甘欣嫁的那个人好显老啊,肯定是个过婚,外加没有头发。”
“瞎说,别个那么一头乌黑的头发,怎么会是秃子。”
“那是戴的假发。又黑又厚,看起来怪怪的,假发,假发。”
“搞不好那个人还有孩子呢。”
“甘欣长的也不算丑,怎么要找个这样的男人呢。”
“听说那个男的有钱,家里当官的多。现在的女的,不都是图钱吗,有钱,八十几的找二十几的都有。”
素梅一向喜欢八卦是非,现在轮到自己头上了,仿佛一时间,头也抬不起来,身子也没法挺直。以前和小嫂子老太婆们争吵,谁都不是她的对手,她人前人后评论谁那都是唾沫横飞,没想到,说人前,落人后,现在只落到被人说的田地。自己唯有当哑巴了。某一次,她夸邻家的孙女扎的辫子漂亮,邻家老太有意无意地说,可不是吗,这人啊,头发重要的很,简直改变一个人的长相呢。那一刹那,素梅猛然联系到了熊以凡。更有一次的牌局散场,一个老嫂子说,“你还说你女婿长的丑呢,那么帅,人又魁梧,头发又浓又乌……”话中带话,素梅往往无语,咽口痰了对准旁边猛地一吐。
她无数次梦见女婿的头发长起来了。
她一遍遍地后悔着,当初怎么不吃点安眠药,用死来逼迫女儿呢,若是那样,他们是能够分手的。
她在那样的表达之后,丈夫就会劝她,“你又何必总是想这些不开心的,以凡对甘欣好,不嫌弃她,这是最重要的。你让甘欣找个年貌相当的,万一他嫌弃甘欣怎么办,这夫妻在一起过日子,图的不就是个你疼我,我爱你吗?”
通常在半夜里醒来,夫妻会小小地谈会心,谈心之中,配合他们的就是大女儿的冲水奏曲。喝一口水,吐一口,再喝一口,再吐一口,十分富有节奏。水龙头哗哗地流着。一盆,倒出去了,再一盆。
“你说她总共就那么一米四零的面积,她要冲什么冲,她未必是在粪坑里泡了的?”素梅不耐烦地唠叨,
“由着她,她也没什么追求。你说二十几岁的大姑娘,嫁不了人,天天无事可干,你叫她干嘛去,也只能冲水找点寄托。”
“我们怎么这么命苦,我们怎么生的几个女儿都这么不好嫁……”素梅猫在甘强的怀里,泪水静静地淌过他的手臂。
“素梅,不要这样想,只是大女儿不好安排。二女儿她找到了幸福,我们应该为她高兴,三女儿还在上学,她那么用功,也是在朝幸福迈进。你别总往牛角尖里钻。”
“二女儿找到了幸福,甘强,那算是幸福吗?我心疼我的几个孩子。”
“欣欣嫁给以凡,表面上是不般配的。但我想,女儿的选择,肯定也是深思熟虑的。你说,我们过一年老一年,以后留下平平,也是欣欣的负担,是,现在的男人个个那么现实,谁愿意为谁承受负担呢?欣欣找以凡,稍微输点配头,换来以凡对这个家好,不嫌弃这个家,不嫌弃欣欣身体上的毛病,那她也是幸福的啊。你就少想那么多了。我们啦,安度晚年,不生什么大病,就是在为孩子创造条件了。”
话说完,他就酣睡了。
早上,他还要起早出去街上打货,从大市场进来新鲜的蔬菜,维持赖以养家的小卖部。
夜里,他也是可能被喊起来的,要添个牌角。也叫拉“牌壮丁”。开麻将馆的人,必须要有入伍新兵的活力,永远地充沛。
第一章 女怕嫁错郎 之 婚礼现形记[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