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以凡说,“上次我哥带来的那些酒呢。”
素梅说,拿去卖了。以凡说,那留着我喝不是挺好的吗。于是,他让甘平拿啤酒。
素梅说,你那个啤酒肚子比甘欣怀孕还大,也不注意蓄着身材。酒伤身体啊。
以凡说,“我身体素质好得很,我又没甲肝乙肝丙肝,什么酒都把我身体搞不垮。”
他无意中的话,撞到甘家伤处但完全不自知。
素梅说,“你快点吃完了,我们好收碗筷。”
甘强说,“孩子要喝酒,你就叫平平给他拿点来,无酒不成宴,女婿是客,哪有你这样待客的道理?”
甘强给女婿的定语是“孩子”。素梅听到这个词,如同身上起了荨麻疹,风吹在身上都又痒又疼。
酒还是拿来的。他一个人喝。他毫不客气地小饮片刻,就是好几瓶酒。吃完后,就在桶里捞出个水瓢往口里送,素梅皱眉说,这个水瓢是我们舀泔水用的呢。以凡说,我没什么病,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酒终人散后,素梅的泪滴落在满是油渍的碗盆里。
“你说,我们的女儿怎么那么不叫我们省心呢,年纪轻轻就找了这么个让我们揪心的女婿。
我们前世到底是做了什么坏事,今生要受到这样的折磨啊。”
她一掉泪,鼻涕就跟着出来,于是,鼻子一抽一吸的,身子也跟着颤动。
她唯恐这一幕让女儿看到,伤了女儿孕期的心情。
以凡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声。
甘欣说,给我看看。他把信息马上就删除了。他说,“手机有什么好玩的,你怀孕了,不能沾电话,辐射大。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我儿子着想。”他像长了透视仪双眼,能立时分晓肚中孩子性别。他说着说着就把手机装进了裤兜。
他做离开状,甘欣说,那你留点钱我用。
以凡说,“你也不早说,我没带。”
甘欣说,“你把钱包给我看看。”
说着要去摸他的钱包。以凡把她猛地往外推。他像外人似的说,“女不问年,男不问钱。”局面有些尴尬了。他推开妻子如同推开一个外人或敌人。
他匆匆告辞过,就随着一阵接一阵的电话铃声,选择了离去。
素梅说,“他有什么秘密?搞得神神秘秘的,这么丑的人,不会也猫在外面见鬼。”
甘欣说,“打死我也不相信。”
素梅
说,“该交代你的,我可是都交代过了。熊以凡是什么人,句句扯谎的人。刚开始搞得牛哄哄的,又是高级小车,又是当官的亲戚。我看,就是一个空壳,小心他骗你没得商量。”
甘欣说,“他又能骗我什么呢,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嘛。”
素梅的脸早已气成白色。
我的个苕逼女儿哟。她骂开了。潜城的女人骂亲戚骂孩子都喜欢说苕逼。要不就是骂个婊子养的。类似北京人骂他妈的,你大爷,武汉人骂个板马的。素梅骂着,个婊子养的。熊以凡,就是一骗子。我的个苕姑娘哟,你图了他什么。你说他是做工程的,他连钱包都不给你看看,你看他刚才那个死逼样子,就像在他老娘身上割肉似的,我看到要到他老娘身上去割肉,他也不会心疼。他心疼的是钱,这个男人把钱看得比他和他老娘的命都还要重,你还指望这样的男人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素梅说,你个傻姑娘,你还给他盛饭,这样的丑男人,差男人,你还能这样惯着他。那他还不把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你以后再给他倒茶盛饭,就只当我没养你。
也是。这个人,口口声声地说要照顾自己的妻子,却一分钱也舍不得出。
甘强一会瞄瞄麻将馆,一会回里屋稳住母女商量,比哨兵还奔忙,不住地对素梅说,“你小点声,让你听见了笑话。”
甘强也受了妻子的感染,说,“这两个人过日子,图的就是真诚。穷啊富啊都是另一回事。你看看他呢,手机,不让你看,钱包,不准你翻。你都为他怀了孩子了,他还这样防着你,我看你也要留后路,放着他一点。”
素梅擦了擦适才骂出的泪,说,“他把工资卡都给你没?”
甘欣说,“他单位的那点钱太少,我也不指望什么。”
素梅的手指挡在甘欣脸上,咬牙切齿地,“你真是个苕,教也教不乖。怪不得这么差的男人都可以把你哄到手。他的工资再少,你也要把工资卡拿着。家里的什么开支你都要他出。你不会傻头傻脑到自己掏钱取那点可怜的工资。”
“我不会的。”
素梅打心眼里意识到,熊以凡是个事事的男人。在他的身后,一定有很多故事。素梅他们没有能力和精力去调查这个人。没有观察这个人。女儿的选择的确是太仓促。还没来得及,他们就是法定夫妻了。
甘强叹气说,“我们的欣欣最大的特点就是拿不住男人。我跟你说,女儿啊,再好的男人,你也要看他的女人能不能降得住他。”
素梅说,“管男人,就要打住码头,头几板斧很重要。不然的话,你即使找的人再配不上你,他不拿你当回事。”
甘欣则想着,为什么她和以凡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有那么多让父母烦心的琐碎点滴。她预设的婚姻不是这样的,她的梦里,自己是白鸽一样的小女人,以凡是年长的王子,对她疼爱呵护,关爱有加,照料细腻,温存无限。生活,怎么结成了这样的蛛网。以凡在母亲眼中,总是不好的形象,无论内外。母亲总会给予女儿一次又一次的教育或告诫,这些教条如同发条一样,紧箍咒一般,时不时会弄痛甘欣的头脑和心脏。
夜里,素梅辗转不眠。
三女儿甘依不在家,高考结束,就和同学们出去玩了。
房间里,只有母亲和二女儿。
“欣欣,孩子生下来之后,你打算怎么带?以凡他请不请保姆?”
甘欣摇了摇头。
“那你们打算让谁带孩子?你,是不可能的,工作那么忙,以凡呢,整天人影也见不着。”
甘欣想了半天,鼓足勇气说,“他哥嫂说最好的办法是让您来带孩子。”
母亲说,“欣欣,你说这行吗?我和你爸要忙生意,我们没退休金,还指望着这点生意糊口,你看你爸这么晚了还在给他们凑牌角,容易吗?只要没牌角,我们就得上,怎么带孩子?再说,农村,不兴外公外婆带孩子,我敢破这个先例吗?”
甘欣说,“请保姆,我不放心。以凡也是。我们这种小城市,没什么家政服务,请人带孩子,不放心。太危险了,还有给孩子吃安眠药的呢。”
素梅不屑地说,“你少听他们胡说,那都是些请不起的穷人在给自己找借口。我不相信,全潜城就没人请保姆。请了保姆的孩子就都被药毒死了。”
素梅在这之前,已经陆续地回答过她的那些麻将姐妹了,口出过狂言,坚决不做带外孙的笨外婆。
“他们是舍不得出这个钱。”
甘欣说,“不至于,一个月才一钱块。我可以叫以凡补给您。”
素梅说,“一千块,你说的轻巧,你月工资才多少。以凡又是多有钱的人,随便一个月拿一千出来,他就不心疼?他有多大能耐?”
两人又僵持住了。
素梅沉默了一段,终于启齿,“甘欣,我看你还是把孩子做点算了。现在你还没生孩子,离婚也没啥难度,你还年轻。和你同龄的女孩很多还在读书呢。一切可以重来,你出去打工,忘记潜城的一切,你出去了还可能找个和你年貌相当的未婚小伙呢。”
甘欣说,“可是我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
母亲说,“孩子要是生下来了,你会更舍不得。”
甘欣说,“我不想我的婚姻才开始就被我逃避,如果我第一次逃避了,第二次结婚遇到了麻烦又逃避吗?婚姻一开始是会有很多问题,这些需要我们去化解。去磨合。”
素梅说,“你要是嫁给一个年貌和你相当的男人,如果你和那个男人闹了矛盾,我一定会劝你别离婚,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可是,熊以凡实在是太配不上你了,时间越久就越配不上你。他配不上你也对你不够好。你说的那些事情,什么买荔枝啊,买早餐啊,买宵夜啊,那根本就不算什么,这样简单的要求是一个男人嘴起码做到的,村里那些二进宫的劳改犯,也能给他们老婆买这买那呢,你一个孕妇,替他怀着孩子,他买点东西就叫对你好了?”
甘欣说,“我如果现在出去,就只能离开潜城去打工。出去呢只能进私立学校,我打听过,一般都要进行笔试面试和体检,体检并且是很严格的,乙肝五项常规都会检查。如果我为了婚姻放弃了现有的安稳工作而逃避这个城市,也许会撞的伤痕累累。”
甘欣清楚,她得到现有的这份工作的确是太不容易了。她怎么能够忘记人托人保托保地寻觅到的关系,她怎么能够忘记炎炎夏日里父亲一次又一次骑车到市里去看那位拜交的“亲戚”的脸色,她怎么能够忘记入职体检时针管里涌动着的父亲替检的血液。
这份工作至少是稳定的。工作中,至少她是小心地保护住了自己的。小城市毕竟不比大地方,什么样的检查都可以走走过场,她也渐渐地习惯并享受着这种压力不算太大的生活。
如果她和以凡离婚,她真难想象,她的秘密一定会全校皆知的,熊家大哥会怎么报复她,她不敢预设。至少目前,直觉告诉她,以凡还是很尊重她的,没有把她的秘密告知其他人。这已经足以让她感动了。
素梅说,“一想到你过的这么折磨,我就后悔让你妹妹读书,我怕她重复你的命运。我总对你爸说,农村的孩子,学个手艺,然后打工,嫁个学手艺的人,这是最务实的,可他偏不听,要你们都读书出去,找所谓的国家正式工作铁饭碗,结果呢,害得你们高不成低不就,尤其是依依,你说她以后怎么过入职体检的关口啊。我们在外面城市可是连个门卫保安都不认识的,谁帮她啊。”
甘欣说,“也许到那一天,都不用入职体检了,不会有任何人歧视乙肝病毒携带者。”
话题就此草草收尾。往往如此,不会有什么定论。
甘欣的脑幕里开始一节一节地重映当年的那些故事了。郑重在电话里一遍一遍地质问她为什么要提出分手,什么叫做心如玉,身先死。她一再地说只是找到了各方面更优秀的人。郑重母亲怎么会不知道甘欣的身体状况呢,父亲的替检遇到的医生正好就是她。父亲回来还连连夸这个田医生善良人好,与之相对比的就是她亲自到学校找甘欣的情景,那一声声“我儿子是健康人,绝对不会找个带毒族”无数次地翻腾出来伤着她的心。当时甘欣争执过,她说,难道我们这样的人就应该一辈子不结婚生子吗?郑母说,你就找个和你情况一样的人啊。你体内有病毒,你的基因我们怎么了解,我可不希望我的孙子活在恐怖中。郑母是医生,她第一次让甘欣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歧视,叫基因歧视。以前她只听说,人容易得什么疾病是与基因有一定的联系的。后来才知道,有了病毒的人,基因也会受到歧视。
于是,她放手了。
郑重一直莫名其妙于他们的分手。
她怎么有勇气告诉他一切。她用了分手来答应郑母,那就是把秘密在郑重面前保留。她是爱过他的,爱他,就不能让他知道她的身体是不洁的。她从那后,就把自己视作不洁之物。人生就像戏剧,原来剧情是早就写好的,只是需要每个演员登台罢了,可是,甘欣却发现,她已经要谢幕了,人生的结局早就能预知了。站在命运的枯井边,她一眼万里。
将错就错的人生,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第一章 女怕嫁错郎 之嫁不出的女儿[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