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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释情 上[2/2页]

皇舆 青城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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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身子僵硬而又似有疲惫后的绵软,我忍住眼中奔涌而上的泪意抬起头,恍惚间,有一丝晶亮在他的鬓边,我怔怔地伸手去抚,“霍鄣,你为何已有白发了?”
      只这一句,竟让我惶恐得难以自抑。
      他的手滑过我的面颊,轻轻将我拥入怀,下颏压在我头顶,叹息中尽是疲倦。
      我始惊觉,原来他也会累,也会无心力包容我的任性。
      我再也忍不住泪,任由滑落浸入他胸前的衣襟。这天下的重担由他一肩擎托,国中叛乱,外敌犯边,又有举贤纳仕,劝课农商解民困敝,事事都要他劳耗心神。
      而我又为他做过什么?
      “阿珌,”他柔声唤我,“再气恼,也不能说出那般绝情的话。”
      我只闷在他怀中,“论绝情我也远不如你。”
      他放开我轻手拭去我脸上的泪痕,轻叹道,“若还在恼我,唤阿瑾来拆了王府息了你的怒气便是。”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发髻,我触一触,却是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簪。取下来看,竟是那枚黄蕊花簪!
      霍鄣摇头长叹,“吾妻怨我日久,终于肯先与我说话,不想却是怨愤更深。我这半老之人为博妻一笑苦思整月又亲手粘合,不想悬在门后这么久,她竟没看到。”
      不疑不问,这四字骤然冲入心。
      他对我早已不疑不问,可我仍没有做到对他不疑不问。
      我亦长叹,“悬在门后那般费力,放在案上不就好了。”
      他更是叹了,“你不喜你我之情缠入朝事军务,若与章表军报放在一处,你定会以为我是刻意堵你的心。”
      我侧首想了想,笑道,“正是。”
      他托起我进了书室,坐在案后将我环在膝上,“我今日问过了华袤,阿纴的身子有他照看着,你不必忧思。至于密史金,他亦并非只看重子嗣之人。”
      哥哥是在送我上车时方对我说出为何齐纴没有到府。
      赐婚过后,皇帝为示恩典除却赏赐了珍器无数,更在信臣中选了两个庶女与密史金为妾。我得知此事时原本欲请哥哥去阻,可亦知不可阻。
      密史金待齐纴不可谓不宠爱,每每有赏赐也是尽着齐纴先选,更将家中尽交于齐纴。
      只是不知是性情不合还是无意于密史金的宠爱,齐纴总是对密史金总是冷淡的。月前他们不知是起了什么争执,连皇帝赏赐的玉璧也摔碎了。
      密史金一怒之下再不入齐纴的房门,那两个侍妾性情温顺又善书文,得尽密史金之心。此二人还算尊着齐纴,但因着有密史金的宠爱,她们的侍女对齐纴愈加轻慢。
      半月前华袤诊出齐纴已有了身孕,密史金自是开怀不已,视齐纴若珍宝,凡事都顺着她,相较之下那两个侍妾便无异于失宠。
      齐纴有孕后却未改性情,对密史金仍是冷淡。那一日密史金朝会归来,竟得知齐纴已产。
      密史金从前的子女皆被渠丘於斩杀,那时他几乎欲随他们而去,可见他多重视子嗣。齐纴产后他夜夜宿醉,竟直至今日也未能入朝会。
      齐纴的随嫁侍女是嫂嫂身边重用的侍女,她的话让我心痛难当。
      她说,那两个侍妾的侍女轻慢齐纴竟到了当面羞辱的地步,她们讥讽朝廷不过是用她笼络密史金,她虽是齐氏女,却也是人尽皆知的罪逆之后。弘丘王妃不止弃她在上平多年而不顾,若非有武城公为她撑势,密史金早已懒怠见她。
      我对她的愧疚令我不敢见她,未料及这竟是她婚后深刻痛苦的根源。
      齐纴性情迥异于他的亲人,也曾与我极亲厚,但她的父母相继离世留给她一个“罪逆后人”之名,兄秭在上平亦是皆死在我的手中,这样的摧折之下,再率性的孩子都会变了性情。
      “凭空落下的婚事,于阿纴而言已太过残忍。”我压不住郁气,惟有长叹出,“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因我失子,我已亏欠她太多,可我不敢去见她劝她,惟有盼着他们夫妇情好。”
      霍鄣揽紧了我,“你以为,旁人看来你我间,如何?”他笑看着我,“夫妇间的事,还是留给他们夫妇。他们间或许一如你我,她的心,终还需密史金去解。”
      可是已这么久了,密史金这样委靡,如何能解阿纴的心。
      “密史金不会自困过久。”他抽手展开一道章表,“他知晓自己当做什么,你放心。”
      我一时了然。
      密史金要面对的并非仅是□□与子嗣。他虽得霍鄣重用可终归是外族,平日里暗中非议之人多矣,他这样颓废不知会被人私下如何鄙薄。已入了中土朝堂,他便不会甘受鄙薄。
      他读章表比往常更快些,眉目间忧色沉沉,我道,“朝中又出了什么事?”
      他无声一叹,将我环得更紧些,“没什么大事。”
      我苦笑,这一句何需问出。朝中哪一日无事呢,若当真有一日没有事,那便是真正的大事。可我却希望会有那么一日,没有章表与战报,他可以这样拥着我,静享夏夜里稻香蛙鸣。
      我倚于他的肩头,手中把玩着他玄色简袍的襟口。成婚未久的一日,我曾笑言,在家里还要穿得那样庄重华贵,半分家常的气息也没有。那日后他在家中便只穿这玄色,玄独居五正色而上,天道即为玄,我亦只喜欢看他穿玄色衣。
      长久的静谧后,他终究还是叹出,“近年来太学与郡学所举良才皆为博达而笃志之仁士,但目下仍无他们可施才具之地,远不能遂你我当初所愿。”
      自孝成皇帝起,亲贵官僚间浮华之风日盛,良田美宅香车宝马还不足,连府中有几个美貌的侍女都要攀比出先后。
      前些日御史丞胡益纠举多名朝臣的府邸与车乘僭越,霍鄣有心再度整饬吏治。但是,他在战场上能无往不胜,可在官场中不能如战场上杀伐。虽国柄在手,此时仍需徐缓治之。
      罚秩乃至罢官并非长久之计,可河冰亦非一日之寒可结,若想根除积弊,还需许多时日。
      朝廷的察举征辟是许多高门的兴盛之道,大幸的是,并未引致前朝曾有的强室之祸。亦是因着察举征辟,这些年来许多州郡的吏治极败坏,此前有意令哥哥去江东理算赋亦是欲触一触那些败坏之处,只是已近整年了,哥哥仍未能出京。
      哥哥往江东只是一时之策,而兴太学与郡学以待来日革易官场贪弊与不为是从前霍鄣定下的长久大计。可此事已五年有余却收效甚微,他已有意另寻一个能够广泛选拔良才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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