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敌手,更加心急如焚。加上皇甫宇恒诚恳纳降,辅之以利诱,不少守城士兵已经为之动容,最绝的是,由于龙煜与宁若枫身形相仿,皇甫宇恒便伪造甲饰交予龙煜,上演了一场若枫元帅投敌请降的好戏。而就是这场戏,让守城士兵心底防线彻底被击溃,未至傍晚,城门就被攻破。
攻城的号角与无尽的厮杀停止了,苦守了八十余日的王都,就这样被打开城门,任由夏国的金戈铁马肆意地践踏。早在攻城之前,城中的旺门贵族就同云皇一起撤出皇城,携带着满城珍宝,浩浩荡荡逃往冬都。
我不敢想象,当骁勇彪悍的夏军面对空城一座,会如何对待这一群被遗弃了的伤兵饿殍。妇女,烧杀抢夺,在夏军攻城的历史上,早就不再新鲜。可是为何城中除了井然有序的马蹄声,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夏军攻打了近一年之久的王都终于破了,为何不见那粗鲁的士兵抢夺金银钱粮,为何不见妇孺受辱的情景?而夏军只是满城地张贴着告示,因为告示太多贴的太急,便有许多落在地上。我暗中拾起几张,竟全是同一个女子在纸上浅笑,那画中人竟是我灵洛瑶。
皇甫宇恒,在破城的第一日,不是忙着派兵圈钱抢粮找女人,而是这样心急火燎地寻找我。那画像根本不似寻常告示那样粗糙,线条精致流畅,神韵捕捉的恰到好处,若我没猜错,该是出自龙煜手笔。他向来与我不怎么对盘,被皇甫宇恒逼着画出这么多我的画像,估计气的够呛。那画像下的公文,满纸的错字,字体也歪七扭八,让人一看就知是皇甫宇恒所为,“提供线索,赏银千两,寻得此人,赏银万两。”皇甫宇恒倒是大方,可惜现在任谁也无法将画中的女子和眼前脏污落魄的我联系在一起。“皇甫宇恒,感谢我这次替你省下银两吧。只要一日找不到我,你就一日不敢放纵手下在云国掳掠。”我自语着,一点点撕烂手中寻人告示,转身混迹于流民队伍,朝着冬都奔逃而去。
夏军攻占了云国王都的第一日,皇甫宇浩便昭告天下,找回了被云皇虏回云国的公主,并复其太子妃位。看到皇甫宇浩这样的手段,我终于不用再担心澜依和她们的孩子。而后夏皇并未急于乘胜追击,反而是将夏国皇族,自北方易城,悉数迁于此处,将大云宫殿翻修一新,更改名为永福,是为夏国新都,自此,再无大云王城。这一番休整迁移,整整耗去了一年多的光景,看似是给了这江河日下的大云一丝喘息之机,却不过是猫鼠戏罢了,猫儿在捉到老鼠后,并不急于吃掉,反而会放开钳制,一番耍弄,让老鼠以为有可趁之机,满怀欣喜地逃离,却又重回被猫吃入腹的厄运。如今的大云,就是蜷缩于冬都的那只小鼠,妄想着已经逃出了猫的利爪,全不知这只是夏国的一场把戏罢了。当最后一架夏国皇族马车抵达永福城,皇甫毅就毫不留情地对大云发出了又一道催命符。着皇甫宇恒继续任伐云主帅,强攻大云冬都。
皇甫宇恒不出所料地同时发兵贤州与安阳,作为西垂要塞的安阳和贤州不消数月就被夏军攻下,漠北早被皇甫宇恒拱手送了夏国,而今西塞也成为夏国囊中之物,西南留守的封家军被彻底切断了与中原的联系,封雷元帅率领着残兵剩勇孤军奋战七个月后,尽数被歼。大云万里广袤国土,如今仅剩南方冬都十六郡,而那仅存的国土也已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只待皇甫宇恒一声令下,就是收网之时。
云国南方本是富庶之地,美人才子辈出,绝美诗篇,绝代佳人,祥和的鱼米之乡,如今遇到了皇甫宇恒的金戈铁马,只怕都将要化为灰土。铮鸣的鼓角,滚涛般席卷而来的铁蹄,一起为这偏安一隅的大云江山,敲响丧钟。
逃亡的日子里,我心中的希望随着夏军的步步紧逼而一点点流逝,到如今,已经完全幻灭。缺衣少食和颠沛逃亡,让我的身心一起麻木,无休止的痛哭,饿殍遍野,让我真想做一只太平犬。每天睁开眼,意识到自己还活着,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掘地三尺地找食物裹腹。一节被污水泡腐烂了的树根,也能让人觉得满足,闺中教养什么的,已不再重要,只要不再挨饿,不用奔逃,多熬过一个日出日落,便是幸福。这样的生活,又与猪狗何异?许多次身处险境,又化险为夷,让我意识到,能四肢健全地活着,是那么幸运,内心深处已经不去在意云国夏国究竟谁输谁赢,只单纯地希望这一场战争快一些结束。
皇甫宇恒身披银甲,俘获云皇一众时,距离攻陷王都之日,才不满三年时光。这几年间我在逃亡中见过他一面,那是潞州城破的时候,我因为扭伤了脚而落在了逃亡队伍的最后,而皇甫宇恒亲自率队沿路追击大云残部。当时我与他近在咫尺,由于面色已改,脏污一身,他却只当是难民弃我而去。而我也在落难时得知,皇甫宇恒攻城略地,有几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是决不许士兵伤害不抵抗的百姓,不许妇女,另一个是不许翻拣踩踏平民尸体。因为不必担心被杀害,许多逃不掉的百姓无奈之下便跟随了皇甫宇恒,可是我内心的固执,宁可自己置身在这尸堆饿殍之中,也无法低头,去面对他。我依稀记得那一天,他神情落寞的脸,骑着踏雪,在城关遥望,自黄昏等到次日的拂晓,一天一夜的时光里,他水米未进。遍访难民后,他才催马离去,而我则在他离去后,一路呕吐,逃离了潞州城。可这一次,冬都被围,连皇族与高官都再无处可逃。混乱之中,宫娥太监们纷纷作鸟兽散,唯恐被当做皇族成员而图遭厄运。唯有我,借着这无人守卫之机,偏偏向那修罗场赶去。云皇此时身陷冬都宫中,云筝公主必然陪伴在侧,那么,若枫倘若当年未死一定也会在旁保护。皇甫宇恒,要报杀父之仇,定会亲自带兵攻打冬宫。逃避了近三年,可我终究是做不到不顾若枫的安危,想知道他是否活着,只是如此就不得不去面对皇甫宇恒。
往年侍奉云筝,我也曾在这冬都的行宫中住过数月,因而倒也算得上是熟知地形。小心地穿梭于不易被发现的小路,一间间宫殿焦急地寻找着,希望能在这满室的狼籍中看到若枫的影子。往日富丽堂皇的帝王行宫,如今如同被彻底血洗,王旗破落,残垣断壁,散发着阴森的气息。地上一具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昭示着夏军在这人间富贵乡遭遇了最后的殊死抵抗。那死寂的宫廷,让我觉得自己置身于阎罗殿,一阵阵寒意从我背后升起。我不敢低头,因为我太怕自己看到这里面有若枫。疾奔的我,被一具尸身绊倒在地,鼻尖差一点就碰到了那尸体的脸颊,我惊惧到寒毛都竖了起来,那尸体却忽然动了动,原来他还没有咽气,还要伸手去抓那掉落在身旁的长刀。纵然已是被血污浸透,但那长刀依旧锋芒如雪,那是——吹雪!我顾不得肮脏,连忙擦净那人脸上还未凝固的鲜血,他竟是吹雪的主人,封雷元帅嫡子封华。“公主,公主快走…封华会护着你,护着大云…”明明已经是自命不保,他在生命凋零的最后一刻,居然依旧记挂着云筝公主。幼年时,我还以为他只是因为公主的美貌与权势而心生仰慕,根本不会长久,如今看来,他对公主的情,居然是至死不休。我不禁惆怅当年对他的误解。不过听他话中意思,公主应该还未曾遇难,于是我冲着封华面朝的方向,没命地拔足狂奔,忽见康宁殿里银光一闪,我便慌不择路地冲了进去。除了皇甫宇恒的逐日弓,没有任何东西能反射出那样耀眼的光芒。“住手,”我大喊一声,飞身挡在了弓箭之前。果然是皇甫宇恒抓了皇族后裔在此。
待皇甫宇恒看清来人,撤了逐日弓,我才松一口气开始扫视着宫中状况。自云都城楼一别,我与若枫是三年未见,一直以为他生死未卜,与云筝公主一起被俘的他,此时满面潮红,剧烈地咳喘着,不是重伤便是重病在身,看得我揪心地疼。伺候了云皇多年的纪公公,也没有逃走,此刻正张着手臂护在云皇身前,止不住地呜呜痛哭。而云皇臃肿着身体瘫坐在地,涕泪横流,似已痴傻,手中却死死抱着往日他最心爱的古筝清流。看到这把筝,我便想起幼年时的往事。那时候的云皇,玉树临风,风雅非常,尤其喜爱古筝,引得云国贵族女儿,纷纷习筝,听说云筝公主的闺名,也是由那把名为清流的古筝而来。只是十多年来云皇却从来不曾弹奏,也不许任何人碰那把清流,即使是萧后与云筝公主。他时常招澜依来抚琴,他说最爱澜依琴音中破空而出的轻灵。云筝则坐在他的膝头,听他讲着高山流水,有关古琴的传说。作为伴读的我随侍一旁,时常幻想,若我也有那样一个慈爱的爹爹,该有多好。
可云皇却迅速的衰老着,这几年的变化,更让我不敢相信地上这个苍老憔悴的男人,就是往日高高在上的君王。纵然他有千般不是,念及他对云筝对澜依的慈爱之心,我也不忍皇甫宇恒伤了他的性命。
“皇甫宇恒,云皇他已经风烛残年,毒害萧王爷虽是罪无可恕,可你夺了他的江山,也算是报了父仇,可否饶他一命,毕竟云皇死了,萧王爷也活不回来啊。”我诚恳至致地向皇甫宇恒恳求道。
还未待皇甫宇恒开口,身后云皇却先笑出了声:“你们说,是不是我死了,就可以再见紫妍?那这江山你们拿去,我的命也给你们。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紫妍。”说罢继续咯咯地笑着,只是那笑声比哭还让人心碎。
我们都道他唤着的应该是萧后的闺名,可听在耳里,却似乎不是紫妍,更像是别人。都道是云皇独宠皇后萧紫妍,在位二十余年,不曾纳过任何侧妃,不但将萧后所出的云筝云萧宠上了天,连萧后幼弟萧清远也是不满二十岁,就被封为镇北王,统领大军,成为大云国唯一一位异性王爷。
萧后过世后,听闻云皇非但一反常态地纵情声色,还日日服用五石散,除却萧王爷身故,皇甫宇恒投敌,这也是我大云江河日下的原因之一吧。若是云皇当初知道毒害镇北王会连累自己爱妻身故,不知道还会不会为了皇权而痛下杀手。
只是世间有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如今云皇连皇后的名字都说不清了,只怕活下来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我哀叹一声,再看云皇的脸上,黑云笼罩,大股大股的黑血正从他口喷涌而出,与皇甫宇恒曾经形容过萧王爷的死状一摸一样,原来云皇早存了死志,自行服下了剧毒离魂散。
旁边的云筝叫着父皇,放声大哭:“舅舅的离世全是他自己的意愿,真的不是父皇的阴谋,你们放了我父皇!放了他!若是你们非要找人偿命,我的命给你们,你们来拿,来拿呀!”
这些话换来的只是皇甫宇恒的冷笑:“赴死是我爹爹自己的意愿?你是说他明知那酒中有毒,还含笑饮下?段云筝你把我当三岁孩子吗?我看你是想救你父皇想疯了,连这样的故事也编得出。”
“皇甫宇恒,许多事情,你看到的听到的,不见得就是事实,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会…”云筝纵然救父心切,然而毕竟体弱,如此情绪激动,又被宇恒这样抢白,终是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身边的若枫,几番挣扎,把云筝抢进了怀里,眼中燃烧着怒火,也流淌着让我心碎的怜惜。云皇身旁的纪公公,扯着嗓音冲皇甫宇恒哭喊:“小王爷,您真的是冤枉了皇上啊,皇上害谁都不可能去害镇北王啊,皇上宁可自己死都不会去害萧王爷的呀,您是冤枉了皇上,冤枉了皇上啊。”
将死的云皇口唇仍在不断嗫嚅,我凑上前去,试图记下他最后的话语,却只听清一句:“你弃我而去二十载,让我独坐金銮,日日忍受着相思嗜骨的痛苦,如今我再也撑不下去,这就要去找你了,轮回台上若寻到你,不论你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我,绝不会…再放你离开……”接着就是含糊不清的呢喃,呼唤着那个名字,却一声声模糊。
云皇萧后,相依相伴二十载,云皇怎会是独坐金銮,相思刻骨?那一刹我生出一个错觉,难道云皇真心爱慕的女子,并非萧后,而是另有其人?可无论云皇心爱的女子是谁,他们的缘分已经注定断去,云皇死死地抱着那把古筝,另一只手用力去弹拨琴弦,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再奏清流,只可惜终就曲不成调,不禁让人唏嘘嗟叹:
高山流水惑初心,绿影春波几处寻。
清音台上萧声远,天子绝弦为何人?
死去的人将再不知痛苦为何物,我却要开始为活着的人去谋算将来。“云皇已死,你大仇得报,可不可以放过不相干的人,我保证,他们不会是你的威胁。”我擦一把眼泪看着皇甫宇恒道,不信云皇的死他会无动于衷,而他只要有一丝的不忍,我就能为云筝和若枫争取活命的机会。
“你就这么喜欢为别人求情吗?!”皇甫宇恒说出这么古怪的一句话,我顿觉一头雾水。“这几年间我几乎翻遍了每一座城池,寻人的告示,贴了不下万张,你都不肯现身一见,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你在战乱中受伤或者…”说到此处,他顿住了声音。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许士兵去翻检流民的尸体吗?”不待我回答,他又开始了自说自话:“因为我怕,我害怕看到你冰冷僵硬地躺在我面前,堂堂元帅,怎会害怕看到流民的尸体,只因为我太怕看到其中有你…”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了哽咽,不得不再次停顿后,才继续说下去:“而你居然能狠心地躲了我三年,可如今为了宁若枫,你连冬宫这修罗场也敢闯。为什么你待他和对我会是如此天差地别?!!!”
皇甫宇恒不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就连珠炮似地接着发问:“为什么你在乎云皇在乎若枫甚至在乎云筝,却唯独不曾在乎过我?!我对你说过,你若再走,我就去死,为什么还是要在我以为可以拥有你时,毫不留恋地逃离,你是当真要我死了才甘心么?”
不知该如何应对,我扭过头狡辩道:“你是说过寻我三年不见,你就去死,如今不是才两年八个月么。”“你!!!”皇甫宇恒被我话语噎到,气的嘴唇都有些颤抖,半响后才恨恨道:“好,好,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我的性命,你也不会在意,但我劝你最好乖乖跟我走,若是再逃,我保证,第一个进棺材的就是宁若枫!”说着冲左右一挥手,随行将领随即会意,片刻若枫云筝就铁锁加身,被拖了下去。而我也被侍从困住了手脚,向皇甫宇恒的临时府邸押去。
“皇甫宇恒,我求求你,放过若枫和云筝。”事已至此,我不禁后悔为何当时不忍一时之气,反惹他动怒,如今这样的局面,由不得我不放下面子求他。似乎,这也是我与皇甫宇恒相识多年,第一次开口求他。正欲离去的皇甫宇恒,听到我的声音,身形一顿,却并未回头:
“为了宁若枫,桀骜不驯的灵洛瑶竟然会对我说出一个‘求字?好,那我就告诉你,什么时候你眼里再没有他的存在,我就什么时候放过他,你若做不到,这大牢,就是他最后的葬身之所。”
这一次,我又伤到他了吗?我在心里反省自己的错误,为什么他明明说的是句狠话,在我耳中却只觉隐隐的哀伤。他说罢迈步离开,多一刻也未曾停留,只留我傻傻的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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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章血染龙城三千里 嗟叹空遗回天力[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