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逃亡仓促,只顾着带后宫妃嫔和心腹大臣,那鸡坊的斗鸡和驯鸡小儿,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贾昌得知皇帝出逃的消息时,叛军已逼近长安城下。他想追随圣驾,却被乱军冲散;想回家躲藏,却见家中已被乱兵抢掠一空。昔日里前呼后拥的贾公子,转眼间成了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
长安破城之日,叛军涌入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贾昌混杂在难民之中,东躲西藏。他看到昔日繁华的朱雀大街如今尸横遍野,看到自己居住的东城建业里大宅已被焚毁,只剩下断壁残垣。想起当年玄宗的宠爱,想起自己风光无限的日子,再看看眼前的惨状,真是恍如隔世,泪如雨下。
叛军知道贾昌是玄宗宠信的“神鸡童”,也曾四处搜捕他,想拿他去邀功。贾昌吓得魂不附体,只得剃光了头发,换上破衣烂衫,装成一个乞丐,逃出长安,一路向南流亡。一路上,只见田园荒芜,饿殍遍野,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贾昌饱尝了人间疾苦,再也不是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鸡童”了。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说过的话:“儿啊,伴君如伴虎,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切不可恃宠而骄。” 当时他哪里听得进去,只当是老生常谈。如今想来,父亲的话真是字字珠玑。只可惜,明白得太晚了。这正是:“繁华如梦易凋零,回首方知万事空。”
贾昌一路流亡,历经千辛万苦,最后到了江南一带。他本想找个地方隐居下来,可天下之大,竟似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长安城里的斗鸡场,想起金明殿上的玄宗皇帝,想起自己风光无限的少年时光,心中便是一阵酸楚。
后来,他听说玄宗的儿子肃宗在灵武即位,年号至德,开始组织军队平叛。又过了几年,郭子仪等大将收复了长安和洛阳,安禄山被儿子杀死,叛乱总算平息了。贾昌听说后,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怅然。他想回长安去看看,可又怕物是人非,更怕被人认出,惹来麻烦。
犹豫再三,贾昌还是决定回长安。他一路北上,来到长安城边,只见城墙依旧,只是城门上的旌旗已换了颜色。他小心翼翼地进城,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却发现一切都变了。昔日繁华的东市西市,如今虽有恢复,却不复当年的盛况;兴庆宫、大明宫依旧矗立,却显得有些荒凉。他走到自己昔日的大宅旧址,只见那里已变成了一片菜地,唯有墙角的那棵老槐树,还依稀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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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昌站在老槐树下,想起当年在这里宴饮作乐的情景,不禁老泪纵横。这时,有几个老人路过,见他对着废墟流泪,便上前询问。贾昌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早年流落外地,如今回来寻亲。老人们叹息着说:“唉,这地方以前是‘神鸡童贾昌的宅院,当年那叫一个风光!可惜啊,安史之乱一闹,什么都没了。听说那贾昌也不知去向,多半是死在乱军之中了。”
贾昌听了,心中更是感慨万千。他谢过老人,默默地离开了。经过这一番变故,他早已心灰意冷,觉得红尘俗世皆是虚妄。他想起流亡途中曾见过的寺庙,那青灯古佛的日子,或许才是他的归宿。
于是,贾昌来到长安城南的荐福寺,请求出家为僧。寺里的住持见他虽然衣衫褴褛,但眉宇间自有一股不凡之气,又听他说历经沧桑,看破红尘,便收留了他,给他取了个法名,叫做“道林”。
从此,贾昌便在荐福寺里住了下来,每日里扫地焚香,诵经念佛。他不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神鸡童”,只是一个普通的僧人。起初,寺里的僧人并不知道他的来历,只觉得他做事勤恳,沉默寡言,有时看着天边的浮云,会呆呆地坐上半天。
后来,时间长了,贾昌偶尔也会向相熟的僧人提起一些往事,但也只是寥寥数语,从不细说。他尤其喜欢在傍晚时分,坐在寺前的石阶上,望着夕阳下的长安城,一坐就是几个时辰。那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苍老的脸上,映出无尽的沧桑。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又是几十年过去。此时已是唐德宗贞元年间,距离安史之乱已过去近四十年。当年的“神鸡童”贾昌,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了。他在荐福寺里一住就是三十多年,早已是寺里的老和尚了。
这一日,春和景明,长安城里游人如织。有一位名叫陈鸿的文人,字大亮,乃是贞元年间的进士,素有才名,尤好寻访前朝遗事。他久闻长安城里有一位曾亲历开元盛世的老和尚,名叫道林,便慕名来到荐福寺,想拜访一二,听听前朝旧事。
陈鸿在寺里见到了贾昌,只见他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目光深邃。一番寒暄之后,陈鸿便向贾昌请教开元天宝年间的往事。贾昌起初还有些犹豫,后来见陈鸿态度诚恳,又是文人雅士,便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起了自己的前尘往事。
“唉,居士啊,” 贾昌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声音有些沙哑,“说起开元年间的事,那可真是恍如昨日啊。想当年,玄宗皇帝励精图治,天下太平,那长安城里的繁华,如今想来,真像是一场梦啊。”
他便从自己如何进入鸡坊说起,说到如何得玄宗宠爱,如何在金明殿上斗鸡,如何享受荣华富贵。他说得很慢,眼神中充满了怀念,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
“那时节,上至天子,下至庶民,无不爱这斗鸡之戏。” 贾昌感慨道,“玄宗皇帝爱鸡,胜过爱江山啊!我一个弄鸡的小儿,竟能得天子如此宠爱,穿金戴银,奴仆成群,现在想想,真是罪过,真是罪过啊!”
说到安史之乱,贾昌的声音哽咽了,眼中流下泪来。“叛军打来的时候,长安城里乱作一团,皇帝仓皇西逃,哪里还顾得上我们?我从一个人人羡慕的‘神鸡童,转眼间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一路流亡,吃尽了苦头。亲眼见到昔日繁华的长安变成一片废墟,那滋味……唉,真是刻骨铭心啊!”
陈鸿听得入了神,不时点头叹息。他问贾昌:“大师后来为何选择出家为僧呢?”
贾昌苦笑了一下,说道:“经历了那场大乱,我才算真正明白,这世间的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当年的风光,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空欢喜。唯有遁入空门,方能超脱世俗,求得内心的安宁。”
他又说起玄宗逃亡后,肃宗即位,收复两京,以及后来代宗、德宗年间的事情。“如今虽然天下还算太平,但比起开元年间,终究是差了许多。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朝政日非,唉……” 贾昌连连摇头,眼中满是忧虑。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夕阳的余晖洒在荐福寺的塔尖上,金光闪闪。贾昌望着远处的长安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居士啊,你看这长安,历经兴衰,依旧矗立在此。人生在世,如同白驹过隙,富贵也好,贫贱也罢,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当年我痴迷于斗鸡之乐,贪图那荣华富贵,如今想来,真是太愚钝了。”
陈鸿听了贾昌的一番话,感慨万千,觉得这真是一段不可多得的前朝秘闻,于是便将贾昌的口述记录下来,整理成篇,名曰《东城老父传》。他在文中写道:“观夫昌之经历,虽微物小节,而世道兴衰,尽在其中矣。”
这正是:
斗鸡走马少年狂,曾伴君王乐未央。
一朝乱起繁华尽,青灯古佛话兴亡。
人生如戏多起落,世事如云少久长。
若问东城老父事,至今犹叹李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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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金明斗鸡少年荣 青灯礼佛老来叹[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