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裹挟着远处操练场上震天的号子声、整齐的步伐声和飞扬的尘土气息,一股脑地灌入室内。
宜棠非但没有瑟缩,反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硝烟、汗水和冰冷空气的独特味道,竟奇异地像一剂强心针,让她精神为之一振,眼底的期待之色更浓。
她望向窗外那片广阔无垠、被无数双军靴踩踏得坚实无比、寸草不生的黄土地,眼神逐渐变得专注而明亮,仿佛已经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即将在此挥洒汗水、施展抱负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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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行李尚未归置妥当,宜棠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催促沈世元带她去军医处熟悉情况。
沈世元拗不过她眼中那份灼灼的光亮,只得无奈地为她裹上更厚实的披风,仔细系好带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一步步走向位于营区另一端的军医处。
军医处是一排低矮陈旧的红砖平房,刚走近,一股浓烈而复杂的味道便扑面而来——消毒水的刺鼻、草药的苦涩,以及伤口化脓甚至坏疽的隐隐腥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皱眉的气息。
走进去,条件比宜棠最坏的预想还要简陋许多。几张油漆剥落、露出木茬的简易病床,器械架上摆放着几件明显陈旧、甚至有些锈迹的镊子、剪刀,药品柜里稀稀拉拉地放着几个贴着模糊标签的瓶子,西药更是少得可怜。
几个穿着洗得发白、沾染着污渍白大褂的男军医正在忙碌,整个空间里没有一位女性护士的身影——宜棠的到来,瞬间打破了这里绝对的雄性氛围。
看到沈教官陪同一位气质沉静、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子走进来,军医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那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和轻视——这样一位看起来娇弱矜贵的太太,能在这糙汉扎堆、伤患不断、环境恶劣的军营医疗点做什么?怕不是来添乱的吧?
宜棠的目光迅速扫过这简陋得令人揪心的环境,掠过那些亟待更新的设备,最终落在病床上几个缠着渗血绷带、面色痛苦扭曲的年轻士兵身上。
她的眉头立刻紧蹙起来,这蹙起并非嫌弃,而是出于医者本能对恶劣医疗条件的深深忧虑和对眼前病患痛苦的感同身受。
她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沈世元的手,仿佛卸下了“被保护者”的身份,无视了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探究目光,径直走向离门口最近的一个伤兵。
那士兵伤在左大腿,厚厚的纱布已经被暗红的血液和脓液浸透,散发出不好的气味。他脸色蜡黄,嘴唇因高热和失水而干裂起皮,痛苦地呻吟着。
宜棠在他床边站定,声音不高,却异常温和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伤口换药多久一次?”
她一边询问,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士兵露在被子外、滚烫的手腕,指尖感受着他急促而微弱的脉搏跳动。动作行云流水,专业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瞬间让周围质疑的目光凝滞了几分。
伤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和如此专业的动作弄得一愣,有些局促不安,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宜棠轻轻按住肩膀。他嗫嚅着,声音虚弱:“回…回太太,疼…疼得钻心,像…像有火在烧…药…药一天换一回……”
宜棠的眉头蹙得更紧,像打了一个死结。她收回手,目光转向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中年军医,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极强的力度,直指核心问题:“伤口有明显感染迹象,脉搏快而无力,体温肯定偏高。这种环境下,一天换一次药是远远不够的。现在抗感染的特效药稀缺,预防感染的措施就更显得至关重要!”
她瞬间从一个需要丈夫搀扶的“沈太太”,切换成了目光如炬、主导全局的专业医者。
“哦?”那位青年军医被她的专业判断和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有些迟疑地问道:“沈太太……也懂岐黄之术吗?” 语气中带着试探和疑惑。
沈世元一直站在稍后一步,如同沉默的守护神。此刻,他上前半步,代宜棠回答,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我太太从医多年,经验丰富。” “医生”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那军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解下自己的口罩,露出一张写满敬意的脸。
他站得笔直,对着宜棠,竟显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尊敬:“荣小姐!” 他准确无误地喊出了她的姓氏。
宜棠微微一怔,仔细打量着对方的脸孔,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却毫无印象,不禁有些歉意:“请问您是?实在不好意思,我一时想不起来……”
“荣小姐,”军医的语气更加恭敬,“您不认识我,但我认识您。我叫赵君名,是从博济医校毕业的。以前在学校时,经常听几位老师提起您的大名!说您虽未正式进入医学院深造,却天赋卓绝,是个……天生的好大夫!” 他的眼神灼灼,充满了对宜棠的仰慕。
宜棠被这番直白的赞誉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沈世元,只见他嘴角上扬,眉宇间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眼神亮得惊人,仿佛被夸的是他自己。
宜棠更觉羞赧,悄悄伸手,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牵了牵他的衣角,示意他收敛些,别太得意。
沈世元心下明了,却只是笑意更深,那神情分明在说:我太太就是这么厉害,我骄傲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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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过后,宜棠迅速将话题拉回正轨,指着刚才那位伤兵,忧虑丝毫未减:“赵大夫,情况不容乐观。一天换一次药,在这种卫生条件和人员密集的环境下,感染风险太大了。现在缺乏有效的抗生素,预防就是最好的治疗。我们必须加强换药频率,严格消毒流程,尽可能控制感染源。” 她的思路清晰,语气果断,瞬间掌控了医疗讨论的主导权。
赵君名被她点中要害,又被她声名所震慑,态度更加认真,连忙回答:“是,荣小姐……沈太太,您说得极是!只是……西药实在匮乏,主要还是靠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汤剂和外敷散剂撑着……”
沈世元再次退到稍后的位置,默默地看着他的妻子。看着她瞬间进入工作状态,无视环境的脏乱简陋和周围那些审视的目光,全神贯注于病患的痛苦;看着她因怀孕而略显笨重却依旧挺直如松的背影,在简陋压抑的病房里散发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看着她用专业的知识、冷静的判断和不容置疑的气场,迅速在这片陌生的、充满雄性荷尔蒙和质疑的土地上,为自己开辟出一块不容忽视的领地。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近乎虔诚的、骄傲而深情的弧度。他的棠儿,无论身处何地,都像一颗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种子,即使落在贫瘠的石缝中,也能扎根、抽芽,绽放出独一无二、令人心折的光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痛苦的呻吟由远及近!军医处的门被猛地撞开,两个士兵架着一个满脸是血、意识有些模糊的同伴冲了进来,声音带着惊恐:“大夫!快!快救救他!训练场摔下来了,头磕在石头上了!”
鲜血顺着伤兵的额头汩汩流下,染红了半张脸,场面瞬间陷入混乱和恐慌。
宜棠没有丝毫犹豫!她的反应甚至比旁边的赵启明还要快上一步。她立刻转向赵君名,声音清脆果断,带着战场上指挥官般的决断力:“赵大夫!准备清创缝合包!止血钳!纱布!生理盐水!快!” 一连串指令清晰明确,不容置疑。
她自己则已快步迎上前去,冷静地拨开挡在伤者面前惊慌失措的同伴。
她不顾血迹,迅速俯身,尽管孕肚让她这个动作略显笨拙,用随身携带的小手电筒检查伤者的瞳孔对光反射,同时手指精准地按压在伤口周围探查,一边快速询问架着他的士兵:“怎么伤的?具体磕到哪里?有没有昏迷过?现在感觉恶心、想吐吗?”
她的动作迅捷、精准、有条不紊,眼神锐利如鹰隼,方才因怀孕而显出的那一点行动上的迟缓瞬间消失无踪,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临危不乱、掌控全局的强大气场,瞬间压制住了现场的混乱!
沈世元没有上前干涉,只是静静地看着,像一个最忠实的观众和护卫。
他看着宜棠素色的衣角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刺目的血迹,看着她因高度专注而紧抿的嘴唇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她指挥若定、条理分明地处理着这场突发状况。
初冬午后惨淡的日光,透过蒙尘的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恰好笼在她清瘦却异常挺拔的身影上,仿佛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韧而坚毅的金色光晕。
在这个充满了铁血、汗水、粗粝与伤痛的男人世界里,她就像一株在凛冽寒风中骤然绽放的素心兰,以其独特的冷静、坚韧与悲悯仁心,无声而有力地宣告着自己的到来,也宣告着一种新的、不容忽视的力量在此扎根。
沈世元心中最后一丝关于“她能否适应这里”的疑虑,如同被阳光驱散的薄雾,彻底烟消云散。他眼中只剩下满满的骄傲与爱怜。
他走上前,动作无比轻柔,没有打扰她丝毫,只是默默地将她因忙碌而滑落至脸颊的一缕汗湿的鬓发,小心翼翼地拢回耳后。
然后,他退到一旁,像一个最忠诚的卫士,目光始终追随着她,无声地守护着他生命中最珍贵的战场,和他的光。
军校特有的、带着肃杀之气的寒风卷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呜咽。然而,在这间简陋、弥漫着血腥与药味的军医处里,一种崭新的、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力量,正在这寒风中悄然滋长,顽强地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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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离京[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