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34;守正34; 砚的裂纹里卡着片金箔,正是我送他的。 他盯着砚底 34;李安如印34; 的刻痕,34;准奏,赐良田百顷,黄金百两... 但不许踏出京城半步!退朝。34;
我楞在原地,正欲开口,朱祁钰却对着我露出了一个莫名的微笑:34;先生,朕以后还有很多政事想让您帮着出主意呢。34;
退朝时,石亨在左顺门拽住我衣袖,铁手套硌得人生疼:34;李公这一退,咱们武人连个执刀的都没了!34; 他铠甲下露出的伤疤还渗着血,正是保卫战时被瓦剌骑兵所伤。我抽出衣袖,望着他刚挂上腰间空荡荡的刀鞘。
三日后,我在朝阳门外登车前往京郊宅邸时,石亨带着二十余武将跪成一片。他们铠甲上的 34;勇34; 字军旗褪成灰白,像极了土木堡战场上的硝烟。34;李公...34; 石亨的声音混着北风,34;末将们往后... 该听谁的?34;
34;诸位,以后每步皆凶险,低身不可自艾,高位不可跋扈,如今的朝堂,已不是我等能左右的了,听自己的吧。34;
城门洞里突然转出八辆青布马车,车帘上绣着小小的 34;诏34; 字。锦衣卫百户抱臂立在车旁,腰间绣春刀的穗子垂在结冰的马镫上:34;李大人,陛下赐的护卫,沿途保护安全。34; 他话里的 34;保护34; 二字咬得极重,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冰碴。
马车启动的瞬间,我看见城墙上朱祁钰的身影。他抬手示意,却不是送行,而是指向远处 —— 那里,锦衣卫的缇骑正盯着每一个为我送行的武将。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与当年诏狱铁门相同的吱呀声,这一退,不是归隐,而是走进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我隔着车窗望去,石亨们仍跪在原地,脊背被北风压得越来越低,仿佛下一刻就会融入满地霜雪。而那些绣着 34;诏34; 字的马车,正像一群沉默的狼,不紧不慢地缀在队尾,车轮碾过武将们的影子,将他们的脊梁骨碾成薄纸。
自此,朝堂之上再无敢言武事者。文官们的奏疏如雪片般飞向御前,34;裁撤京营废驰马政 34;的条陈上,都留着朱祁钰的朱批:34; 准奏,依李爱卿致仕例,诸将皆可归乡养老。34; 而我在京郊的宅院里,每日数着房檐上的冰棱,听着南下的商队说,石亨他们的佩刀,都成了文官们案头的镇纸。
京郊的宅邸过于年久,漏着风,我用张辅的旧甲胄改了门帘,铁甲鳞片在风里相撞,发出细碎的响。院角十几座衣冠冢并排而立,最丑的那座刻着 “英国公张辅之墓”,这也算是我的一个恶趣味,谁叫他当时又是坑我又是威逼我的?碑脚嵌着半片带血的甲叶 —— 是他孙子从土木堡捡回来的。
往东数第二座是 34;成国公朱勇之墓34;,碑脚嵌着半截断箭 —— 那年他带着五万骑兵断后,被瓦剌人围在鹞儿岭,箭矢像暴雨般落下。再往右是 34;泰宁侯陈瀛墓34;,他的铠甲碎片是从淤泥里捞出来的,护心镜上还留着刀砍的凹痕。一个个的活着时候人模狗样,锦衣玉食,死了连个完整的衣服都拼不出来,真是说不清他们。
每日我都会蹲在坟前擦碑。用的是胡皇后的梳妆匣里的绸布,沾着瓦罐里的雨水,总能在石面上映出当年校场的影子。
每日卯时,我都会蹲在坟前擦碑。用的是胡皇后梳妆匣里的绸布,沾着瓦罐里的雨水,总能在石面上映出当年校场的影子。34;老爷子,34; 我摸着张辅碑上 34;忠勇34; 二字的刀痕,34;你说朱勇那老小子,要是没听王振的瞎指挥,带着骑兵迂回,是不是还能活着教儿子枪法?34;
坟头的荒草被风吹得歪向北方,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叹息。陈瀛的碑前长着株歪脖子枣树,这个地方他原来住过,据说是他战马啃过的种子发的芽,如今结的枣子总带着铁锈味。
锦衣卫的监视者住在隔壁,每日晌午都会来借铧犁。那把绣春刀总挂在腰间,刀穗上的血结换了又换,却始终带着诏狱的腐臭味。我由着他们翻看案头的《武经总要》,书页间夹着的是吴克忠的绝笔 —— 他中伏前写在箭杆上的 34;保陛下突围34;,字迹已经模糊,不过我对他的字没兴趣,当个书签刚好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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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郭懋的头盔残片,这位阳和卫指挥使战死时,头盔里还装着给孙子的压岁钱,朱瞻基还在的时候,这老小子有事没事就来我宅子里顺点金银器饰,每次我都骂他是个雁过拔毛的守财奴,没想到他对自己孙子出手还真大方,早知他是这操性,我好歹认他当个长辈,也好给我点零花钱啊,大不了让他占个嘴上便宜,哈哈哈哈。
景泰元年秋,于谦的马车突然碾过田埂。这位兵部尚书的官服打着补丁,却比在朝时多了份从容:34;安如,瓦剌要放太上皇回来了。34; 他递来的塘报上,34;也先请和34; 四个字被朱砂圈了又圈,34;六部联名上疏,恳请陛下迎驾。34; 我望着他:34;大哥,您怎么现在看着如此气虚?要不退下来吧,莫掺和朝政了。34;
我知道他这么多年的痛苦,朱宁静被朱瞻基做成自缢假象,于谦纵有万般恨意,也只能将自己的全部投入到工作当中,方才能少些想念。
同时,我也知道他在历史上最终的结局,现在我不敢轻言保护什么人,但是我想他能够跳出原本的剧本。
于谦没说话,拱手告辞,在他走后不久,我看到一个锦衣卫番子也骑着马朝着城内方向疾驰而去。暮色渐浓,风卷着坟前的纸钱打着旋儿,案头的《武经总要》被风吹开,吴克忠的绝笔从书页间滑落,飞舞几圈,最终停在郭懋的头盔残片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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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人心死[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