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想给她一个暴栗:“小丫头,观察我?”
她这次却灵巧地一缩脖子躲开了,笑嘻嘻地说:“因为安如桑笑起来很好看啊!不像之前,总觉得你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她的目光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依赖。
这份依赖,似乎超出了“恩人”或“哥哥”的范畴。
她会在不经意间靠得很近,会在递东西时指尖短暂相触,会在看我时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混合着崇拜、感激和某种更朦胧的光。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待她如妹,怜惜她的遭遇,珍视她的坚韧,但这颗在血与火中淬炼过的心,早已被苏雅占据,也被复仇的烈焰填满,容不下其他儿女情长。
她的情愫,像初春枝头过于娇嫩的花苞,注定无法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盛开。
我收敛了笑容,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边:“吃饭,菜凉了。少胡思乱想。”
她吐了吐舌头,低下头继续扒饭,耳根却悄悄红了。
深夜,确认小野葵睡下后,我起身离开房间,坐在檐廊下,拿出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我的脸。
首先是齐天。点开那个备注为“泼猴”的聊天窗口。最新消息是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背景似乎是某个深山老林,画面中央是一团焦黑扭曲的不明物体,附带一行杀气腾腾的文字:
妈的,这山魈属泥鳅的,钻洞钻得老子一身泥!不过妖丹到手,嘎嘣脆!安如,你那边海风闻够没?啥时候干正事?老子爪子痒了!
后面还跟了一连串[刀][刀][炸弹][发怒]的表情符号。
我嘴角抽了抽,仿佛能听到这猴子暴躁的嚷嚷。回复道:
[抠鼻] 爪子痒去挠墙。养精蓄锐。海风里有大鱼的腥味,快了。你那晾衣杆又换了几个了?
然后是黑疫使。他的头像是一片深沉的墨色,昵称更装模作样——“苦海渡舟人”。点开,最新消息是一段充满禅机(或者说神棍气息)的话:
心灯不灭,何处非净土?西天净尘,不过拂面清风。近日于吴哥窟古塔林间静坐,偶得一丝寂灭真意,于玄冥引颇有补益。李施主,深海渊薮,亦是愿力汇聚之所,或可借力?
下面附了一张照片:一个穿着考究西装、锃亮皮鞋的背影,坐在一处古老破败的佛塔前,手里居然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背景是恢弘的日落。违和感十足。
我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秃驴(还是忍不住用了齐天的称呼)流亡都不忘装逼和享受。回复:
大师好雅兴。[咖啡]好喝吗?深海愿力?我看是怨力还差不多。你小心点,别被‘清风刮跑了。保重狗命,等你回来解析。
最后是苏雅。她的头像是一朵淡雅的玉兰。点开,信息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安如,我爸今天精神好多了,能下床走几步了。[笑脸] 医生说再观察一周,如果稳定就可以出院回家调养了。你在海见町还好吗?小葵姑娘和她爷爷怎么样?海边的空气应该对你恢复有帮助吧?[拥抱] 很想你。
下面还有几张照片:苏雅父亲在病床上看书的侧影;医院窗台上一盆生机勃勃的绿植;她自己略显疲惫却带着温柔笑意的自拍。
看着她的消息,胸腔里那团因深海和渔村黑暗而冰封的角落瞬间被暖流融化。我打字,指尖都带着温柔:
太好了!叔叔好转是大喜事![庆祝] 你辛苦了,也要注意休息,别累垮了。我这边一切都好,小葵和她爷爷也挺好。海风…嗯,确实有点用。我也很想你,等叔叔出院稳定了,就回来吧。‘家里需要你这位智囊。[爱心]
发完信息,我靠在廊柱上,望着墨蓝的夜空和远处深不可测的大海。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齐天的暴躁、黑疫使的装逼、苏雅的温柔…这些迥异的信息流,却奇异地勾勒出一个“家”的轮廓。他们是战友,是同伴,更是我在这条荆棘路上不可或缺的支撑。
海见町的日子在平静中流淌,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细沙,看似寻常,却承载着沉甸甸的秘密和无声的告别。
小野健太郎爷爷的身体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说话不再含糊不清,甚至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踱步。这意味着,小野葵回京都继续学业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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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小小的院子里。小野葵一早就去了镇上的居酒屋,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明天她就要和我一起返回京都了。我坐在檐廊下的蒲团上,面前的小泥炉炭火正红,铁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白气,茶香袅袅。
小野爷爷搬了个小凳子,慢悠悠地坐到我旁边。我拿起温热的茶壶,给他面前的粗陶杯斟满碧绿的煎茶。
“安如君,好茶。”他接过,吹了吹热气,慢慢啜饮了一口,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阅尽世事的平静。放下茶杯,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旧烟盒,抽出一根有些皱的香烟,自己叼上,又递了一根给我。
我微微一愣,随即接了过来,就着他递来的火柴点燃。辛辣的烟雾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一种乡土的粗粝感。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茶水沸腾的轻响和烟草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只有海风在院子里打着旋儿。
“安如君,”小野爷爷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浑浊的眼睛透过烟雾看向我,带着一种洞悉的光,“你不是普通人吧?”
我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有着渔民的沉默,也有着岁月沉淀下的敏锐。
他也没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来我们这个小地方,说是散心,看看风土人情。可老头子我活了这么多年,眼睛还没瞎。你身上…有海的味道,但不是我们这种靠海吃饭的人的味道。是更深…更冷…带着腥气,还有点…烧焦的烟火味?”
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复杂,“还有你看海的眼神,不是看风景,是像在看…仇人?或者…在看一个藏着巨大秘密的宝库?”
我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阳光下扭曲、消散。瞒不过去了,也没必要再瞒一个行将就木、看透世情的老人。
“是。”我言简意赅地点头,承认了他大部分猜测。“我来这里,确实不是为了看风景。是为了海里的东西。”我没有具体说海坊主、蛟魔王或是禺狨王残响,这些名字对这个老人来说太过遥远和魔幻。
小野爷爷盯着我看了几秒,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太多惊讶,反而像是松了口气,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安如君,你很诚实。是个好孩子。”
他这话让我有些意外。
“老头子我,看不懂你们年轻人的那些弯弯绕绕的恋爱方式,”他话锋一转,目光望向院门外那条通向大海的小路,仿佛能看到孙女归来的身影,“葵那丫头,心思都写在脸上。她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我知道,你不是她的什么男朋友。”
我正要开口解释,他却摆了摆手,打断了我:“不用解释。老头子我活了这么久,分得清真心和假意。我看得出来,你对她好,是真心实意的好。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好,更像…像护崽子的老鹰?或者…一个心疼妹妹的大哥?”
他精准的描述让我一时语塞。确实如此。小野葵的依赖和朦胧情愫让我有些困扰,但我对她的保护和怜惜,源自她本身遭遇的不公和那份在黑暗中依然努力绽放的坚韧,无关风月。
“这就够了。”小野爷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托付感,他用力吸了口烟,烟头的火光猛地亮了一下,“葵这丫头,命苦啊…从小没了爹娘,连记忆都丢了,跟着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吃了不少苦。她心思单纯,又倔,认定的事情就一头撞过去…”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但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安如君,”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刺向我,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郑重,“老头子我…没几天好活了。等我走了,这世上,葵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我…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看在她叫你一声‘安如桑的份上,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拉她一把。别让她…再掉进那吃人的海里去了…把她托付给你,我…我放心。”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异常缓慢,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般的疲惫,又透着一丝不祥的意味。那语气,不像是在嘱托,更像是在…交代后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白天里老人精神尚可的模样,此刻在这沉重的话语下,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阴影。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试探。这位老人,在用他最后的力量,为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寻找一个他认为可靠的庇护。
“爷爷…”我喉咙有些发紧,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我掐灭了烟头,迎上他殷切而浑浊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三个字:
“我答应。”
没有华丽的誓言,只有最朴素的承诺。这似乎比任何保证都更能让他安心。他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沧桑和对未来的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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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将小院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和小野爷爷并排坐着,抽着烟,看着那轮巨大的、橙红色的火球沉入墨蓝色的海平面之下,仿佛某种古老仪式的终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茶香,以及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告别。
傍晚时分,小野葵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院子里的沉寂:“爷爷!安如桑!我回来啦!明天我就要回京都了哦!”她拎着一个小包裹,脸上洋溢着对即将回归正常生活的期待和一丝离别的淡淡伤感,蹦蹦跳跳地进了院子。
小野爷爷脸上的沉重瞬间消失无踪,换上了面对孙女时惯有的、慈祥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托付从未发生过。他朝小野葵招招手:“回来啦?快洗洗手,安如君泡了茶。”
“嗯!”小野葵应着,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熟悉的、明亮的笑意,“安如桑泡的茶最香了!”
我看着她在夕阳余晖下充满活力的身影,又看了看旁边努力挺直脊背、笑得慈祥的老人,心中五味杂陈。那沉甸甸的承诺,像一颗种子,深深埋进了心底。
明天,海见町的宁静将被打破。小野葵将带着失忆的伤痛和对未来的憧憬返回京都的校园。而我,也将结束这段“休养”,回到京都的酒店,等待同伴的集结,直面那深海的阴影。
但离开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宁静中浸透着血泪的渔村,以及那位在夕阳下努力挺直腰杆的老人。他浑浊眼底深处那份看透一切的平静和托付的决然,比深海更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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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托孤[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