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百姓,撤退之前,他们杀了所有人,只有被遗忘的我们,活了下来。
他急需治疗,但是平绥不要说医生,已经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我已经没了家人,哪里都去不了,就跟着谢先生,一起去到申城,先生那时的状态已经很差了,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不适合舟车劳顿,前半程还能撑着与我讲话,勉强看报纸,后半途他便高烧说起了胡话。
他让我去催火车快一点,他说来不及了,他指着手腕上我不知道他何时取出来的粉色手串,说让我登报。
我就这样听着他的胡言乱语,抵达申城。
火车站外,停了四五辆黑色汽车,先生上车后还是那几句话,快一点,来不及了,去登报。
我做不到的事情,谢厅\/长可以做到。
他真的将镯子登了报,并每日都将报纸拿到先生的病房。
这样持续一个半月后,到了1946年丙戌狗年的除夕。
全国人民欢天喜地庆祝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春节时,先生于申城不治而亡,享年二十六岁。
秉承先生遗愿,谢厅\/长把先生的骨灰带回了燕城,埋于平绥太后陵处。
1946年,我回到燕城,便再也没离开,在这里成家,在这里立业,一转眼几年过去,我娶了妻,妻与我同姓周,名语秋,也生了子,取名周念怀。
孩子一天天肉眼可见地长大,渐渐开始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好奇。
他会问我,火车站那里,等在那里的疯女子是谁。
我严厉地告诉他,不可以这样叫别人,孩子瘪瘪嘴,去找他妈妈哭诉。他没有经历过无情战火,我与他说不通,便叫妻子多教与他,不允许再讲这样的话。
我曾经多次采访过在火车站台等待的女人们,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烈士的遗孀。
许多士\/兵都是没有名字的,死了或许连埋都不埋,更不要说给家里通传消息。但烈士一日没消息,她就一日抱着本不存在的希望等在那里,日复一日穿着同样一身碎花洋裙,唯恐爱人回来,认不出她。
大多女人等了三五年就不再等,我不知道她们是自知等不来离开了,还是因为别的。但吾儿口中的疯女人等了最久,到如今,已经整整十年。
没人忍心告诉她,他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或许有人说过,但她不信吧。
周语秋对车站女人好奇许久,原来较少提及还好,等教育孩子久了,她便实在忍不住。有一日,接孩子放学之前,她绕路去了火车站。
车站女人两鬓斑白,从前远远地看,周语秋一直以为那是位半百老人,今日第一次近看她,五官温柔惊艳,远比她想象中的年轻。只是她的眼神看起来不太好,像是哭久了,蒙了一层阴翳,宛如一朵开到极艳时被残忍摘下来的红玫瑰。
美则美矣,毫无生气。
车站女人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很礼貌地点头笑了笑,便转过脸去。
原来传闻中的疯女人其实不仅不疯,还极为端正,周语秋胆子大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问道:“你是在等人吗?”
女人“嗯”了一声。
“你在等谁呢?”周语秋问道,她说完忽然觉得这句话像是质问,于是补充说,“我的意思是或许我可以帮忙,我先生在报社,人脉很广,可以帮你打探。”
她在等谁呢?
她等的太久,都快要忘记了。
哦。
她在等一个十年前说要去找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
等一个说他弟弟会照顾她,后来却不肯再见她的骗子哥哥。
等一个清风霁月,宁可身担骂名,也要以血肉之躯为我军掩护,铁骨铮铮的先生。
但她似乎,等不到了。
等了许久,见女人不答,周语秋以为是她不愿意说,换了个问法:“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我可以帮你拍照登报,没准他看到照片,就来找你了。”
女人虽然不疯,但性格似乎有些古怪,就在周语秋以为女人会拒绝她时,却看见女人点了头。
周语秋从洋车里取了相机回来,取下镜头盖,听见女人缥缈的声音,像是弥漫了一层夜晚空灵的月光纱:“李知之,知之为知之的,知之。”
周语秋给她拍了照,又与李知之说了几句话,离开时还想着要怎样说服给她登报的事。
又是一年冬天了啊。
李知之抬头,看这姹紫嫣红开遍的平绥,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待周语秋的背影远去,她若有所思地从地上捡起两颗石子,在手里摇了摇,“啪嗒”扔在地上。
她踢远了一颗小石头,面含浅笑,解了今日的签。
今日解签,卦上说,宜与你见面。
几声哽咽,几度梦回。
你还不来见我,那我去见你。
善人化作菩提树,等了释迦牟尼一千年,等来他转世,与善人同在。
如果这是真的,那你走慢些,下辈子,我也想和你这么好的人,在一起。
第 81 章 知之为知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