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倒也不是记得,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蔚凌收了剑,迈开步子往外走,他身上披着的翎羽大氅拖在地上,随他步伐掠过旁边歪歪斜斜的酒壶:“那日我之所以让墨池不要救你们,是因为你们都是郭府囚禁的妖,身上刻着封妖印,就算获得自由,也很难从郭府和太历院眼皮子低下逃脱。”
银狐依然在笑,她薄唇微动,声音悦耳好听:“可我逃出来了。”
“是啊,你逃出来了,但是为什么?”
嵌入天际的光环落进晨色,蔚凌看着远方,从平静中找回了渐渐清晰的思路。
银狐站在身后:“当时情况混乱,总能找到机会。”
“嗯。不对。”蔚凌道:“就算运气好逃出了郭府,那锦川城呢?你那么聪明,怎会不帮自己想一条退路。”
银狐看着他,不答。
蔚凌道:“如果夏洲愿意帮你,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日夏洲静候舟中,并未参与郭府中的争乱,以他性格如此安静实属少见,只是当时情况混乱,蔚凌并没细想。
想必银狐正是那个时候因夏洲伸出援手,才能从郭府全身而退。
“看来你对阁主不够了解,我不过普通的狐妖,甚至被刻着封妖印,阁主为何要协助一文不值的我?”银狐声音喑哑,在“封妖印”三个字处咬紧了牙关。
“那夜下落不明的不只是妖怪,还有藏在郭府地下室的苍麟鳞片。”蔚凌转过身来,光线映着他的轮廓,顺着那极为好看的鼻梁描绘,他眼中泛了光,却又如阴云间散不尽的沉甸。
那里面藏着的情绪,银狐看不懂,她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蔚凌轻轻笑了起来。
“你偷走鳞片,交给夏洲,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应该是有了醉意,和平日那冷清的气质想比,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有攻击性。
“可真把我耍得团团转。”
他声音在笑,神色却是掩之不去的失望与悲哀。
*
【煜都西亭山】
城里昨夜下了很大的雪,天亮时阳光明媚,可一点温度也没有,树枝上压着雪白,稍微融化一点,就哗啦啦地全落下来。
西亭山是皇族园林,那里风景极美,沿途修建的山亭是雪景中一抹有人的红缀,像点衬着丽人的妆,在静谧间是如此好看。
这座山是岳尔珍二十岁时,顾萧为了迎娶她送给她的礼物,那是她曾是东境国的公主,作为连接两国的纽带嫁给了顾萧,如今世态辗转,东境已然灭亡,这座西亭山便成了岳尔珍除住所外唯一能够出没的地方。
那只黑猫出现时,她正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对着空无一人的石凳下着一盘棋。年岁在她的容颜上落下沧桑,花坠簇拥她的发丝,那份褪不去的美始终盘桓她的眼底。
周围起了雾,婢女和侍卫都定定的站在原地,没有半些动作。黑猫从屋檐上下来,轻声落到护栏上,这个过程中十分安静,就像是定格的时间里唯一的波动,岳尔珍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把黑色的棋子放在棋盘上,再慢慢松开。
“这步棋走得太明显。”
黑猫身影一晃,化作翻腾的烟雾,大雪往四周飞散,连树叶都在摇曳,那些定格的婢女与侍卫被吹动了衣裳,却依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夏洲在烟雾中现形,他弯下身子,捡了桌上果盘里一枚葡萄来吃。
“你说下棋这件事,明明大家都知道最终目的是困死对方,却偏偏要兜着圈子打转,在明眼人面前掩盖自己的想法。”岳尔珍这次拿起了白色棋子,若有所思看着棋盘。
夏洲“嗯”了声,随手勾勾手指,只听“哐当”一声响,一个黑金色的箱子凭空落下,把岳尔珍面前的棋盘砸得四散。
他一弹指,箱子就开了,里面是一颗泛着蓝光的珠子。
岳尔珍道:“苍麟的法力果然力大无穷,连四大凶兽的??杌都要花这么多时间才能把它化作灵丹。”
夏洲随意笑笑:“三天两夜罢,不久,只是昨天之前我都没打算把它给你。”
一人一妖,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亭外有风吹拂亭间摆纱,摇着珠帘碰撞轻响。
岳尔珍总算抬起头来,胭红的唇抿起笑意,让她褪去了清新的面孔荡起如花似锦的暖意。
“怎的又改变主意了?”
夏洲又拿了一颗葡萄来吃:“找到拥有苍麟法脉之人,在他身上刻下法印,再加上这颗灵丹,你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受你摆布的强大傀儡……”说到这里,他转过目光,落在岳尔珍温和微笑的脸上:“去琉璃山随便挑,现在太历院也没空盯着那里,正是好机会。”
岳尔珍仰看她,发饰随她抬头而摇晃不定:“你知我想要谁,你却避他不谈,难道你真如传闻那般舍不得他?”
“他法脉已废。”夏洲道:“你只能选别人。”
“你故意废了他。”岳尔珍道:“甚至要确认他真的废了以后才愿意交出灵丹。”
夏洲被葡萄给甜到,他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葡萄:“挺会猜,对一半错一半,你要是能管好顾煊承,我也不会那么早收走他体内的诅咒。”
“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把他交出来。”岳尔珍把果盘推到夏洲面前:“苍麟本该被活捉,直接炼成灵丹,会比现在强大更多,可你杀了他,只留下这么点儿鳞片,真放蔚凌身上,可能你又以‘这法力抵不过诅咒的侵蚀,会被彻底吞没为借口让我去选别人。”
夏洲翕然眯起双眼,流光泛浮,染着妖红:“皇后娘娘你也太多疑,我既然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我还念你当年费尽心思想召唤我的那点觉悟,再说——我看上的从一开始就不是那百万亡魂,而是那个被你们抛进黑暗引我上勾的一点白光。”
岳尔珍:“以他的修为,就算吃了灵丹丧失人性,至少那点香甜的血肉,我也能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夏洲冷笑。
岳尔珍:“可惜啊,现在全乱套了。”
“怎会可惜。”夏洲说着话,玄衣长袍包裹的身姿再一次笼如泛滥的黑烟:“祭天大典那天我会如约而至,让顾萧绝望而死。你愿望实现,我也拿走我应得的‘祭品,我们的契约一笔勾销,这是皆大欢喜才对。”
话音落下时,他恢复了猫的样子,准备离开时,他又回过头来。
“顾萧已经病了十年有余,你多的是机会杀了他,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下手。”夏洲平静道:“还是说,你棋瘾太大,非要和他比个输与赢才肯罢休?”
“有的人天生就不怕死。”岳尔珍遗憾地道:“只有把他执念的东西毁灭在他的面前,他才会怕。”
黑猫听着岳尔珍的话,静静地注视她,半晌之后,像是失了兴趣,纵身一跃翻去亭子上方,消失的无影无踪。
耳边忽然传来抽气身,婢女们跌撞一下险些摔倒,亭外把守的侍卫也茫然转头,相互对视确着什么。
岳尔珍把棋子一颗一颗捡起,全部放进夏洲送来的那个小箱子里,婢女这才发现桌上的一片狼藉,急着过来收拾。
“咔嚓”一声轻响,岳尔珍把箱子合上,扣上锁扣,随手递给身旁的婢女:“一个人下棋果然寂寞,晚些让太子来见我吧。”
婢女赶紧躬下身,双手接过盒子:“是。”
第 107 章 虚情[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