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恐怕比这世上任何一个杀人犯都要多。”沈非欢抽出随身携带的小笛子,放在手里转了两转:“人的痛苦,只有活着才会感受,死是一种解脱,懂吗?小屁孩。”
“歪理!你才是小屁孩!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才不要因为怕点痛就牺牲掉吃美味佳肴的机会。”
沈非欢揉了揉耳朵,突然踢了马儿一脚,马受了惊呀,搞得马车一阵激荡。
紫菀儿吓得尖叫一声,不敢再多嘴了。
沈非欢不怀好意地感叹:“这臭丫头哪儿来的,真吵。”
“……”
想来紫莞儿当初也是被沈非欢追杀才会与蔚凌等人相遇,估计沈非欢已经全忘了。
“嫂子,要不你行行好把小白收了吧,从此儿女双全,再也不愁老来无子。”沈非欢一边擦笛子一边说。
他这话说得随意,听到蔚凌耳朵里,却有一种刻意强调的错觉。
蔚凌侧过脸看他,银色的月光下,沈非欢的身影仿佛笼着一层染不亮的暗。
“白将军现在下落不明,你不带着小白去找他?”
“当初白烈救我一命,我还他一命,也算扯平了…”沈非欢坦然道:“何况,我是个灾星,留在谁身旁谁就没好日子过。”
马车里的白璃还在睡,这孩子应该是累坏了,出门前搬来扛去的也没见点儿反应。
蔚凌道:“他醒了吵着要见爹娘,我可没闲心折腾。”
沈非欢呵呵道:“放心,他比同龄人懂事得多…一定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
话到此处,蔚凌总算明白了。
也许沈非欢找来的理由,便是要把白璃托付给他。
很多话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蔚凌在想,兴许酉王府的马车不是巧合,城门无人阻拦也不是巧合。如今饕餮已死,沈非欢身上的刻印应该已经散去,可是若有似无的妖气依然萦绕在他周围…
许多心思落在心底,最后谁也没有再提起。
夜风阵阵,空际明亮而辽阔。
马车沿着路途缓慢行驶。
过了一会儿,沈非欢吹起了笛子,笛声悠扬,让静寂的夜晚不再孤独。
蔚凌想自己一定是酒喝多了,沈非欢的笛声听起来是那么悲伤,他沉默着放下酒壶,再次取出那颗小小的眼球。
夏猫猫,夏猫猫。
无论你去了哪儿,我都会找到你。
*
……
……
空气中氤氲着沉甸甸的湿气。
像是厚雪退去,一整个寒冬的重量都压在了这里。
白烈醒来时,正躺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那是运尸体的马车,他旁边还放着别的尸体,虽然意识清醒了,可他浑身痛得要命,睁眼时,只觉头顶的阳光刺眼无比,好似自己依然活在梦中,久久不见平息。
“别动。”
架着马车的人和他说话。
“咱们就这么出城,一路往北,人间那么大,总得到处去看看。”
那声音白烈绝不愿在这种时候听见,可是他浑身乏力,懒得与他扯。
为什么还活着。
他觉得奇怪。
对方却像看穿他的心思一样,低声回答道:“东西在你左手的手心里。”
听到这句话,白烈动了动手指,然后缓缓地举起来。
项链摇摇晃晃,挂在他沾满鲜血的手指间。
“……”
那孩子,什么时候还给他的。
白烈忽然觉得好笑,浑浊的意识里缓缓回想起白璃那双稚嫩却坚毅不拔的双眸。
“装死人也给我认真点儿。”
他的手被人捉住,放回到身边,俯在上方的男人露出嘲讽的笑容,勾着眼中猩红,是散不去的妖性。
“你…要带我去哪儿。”白烈问他。
“这破地方太晦气,我吃东西也要讲究个风景。”
“呵。”
“你笑什么。”
“…没什么。”
男人一听就不乐意了:“你以为你凡人之身能扛得住地狱门?等你伤好了再跪下谢我吧,我可是绝世凶兽,遇到我就是你千古积来的福。”
白烈和他说了几句话,已是头昏脑涨意识模糊,后面男人还叽叽歪歪捞到个不停,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区区妖邪……
他心里想着。
等他恢复后,一定要亲手将他诛灭。
*
【半年后琉璃城】
这几年琉璃山下总是流传着这样一段话。
仙逐妖王去,世间无净土。
后来城里最有名的说书人解释道,这根本不是出自哪首诗或者哪儿的传闻,这是天示,明指当年琉璃山上仙受妖王蛊惑,弃之凡尘不顾,乱了天地不得安稳。
琉璃城中人从来都把这当笑话。如今新皇登基,东境已灭,妖门封印,边境战势也逐步归平,眼看着太平盛世将近,人们哪儿还把什么鬼怪传闻当往心里去,就算噩梦里梦见了,醒来拍拍胸膛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
再何况,琉璃山是仙山,新招的徒弟不少,时不时在城里都能看见,就算真有妖来了人世,怕招惹他们,也也得学着人模人样的活。
可是,前几天,突然传有猫妖作祟,偷了隔壁酒巷一屋子酒,琉璃山中派了人去查,到头来也没查到个所以然。
故事说到这里,说书人李忠清拿起茶壶喝了一口水,下面的听客都瞪直了眼,有妖怪?琉璃城的人半信半不信,好奇心个个掩不住,今天这酒馆里坐的满满的,无非都是来看看这李忠清又能翻出什么新料。
“早在几年前,妖门结界波动,藏在人间的妖怪大多折返妖域,如今还留着的,或多或少都是修为极高的妖怪,那猫妖,我看不简单,说不定——是会吃人的大恶妖。”
李忠清见下面个个听得认真,不由得加重了语调。
“他说的不会是夏洲吧。”
说话的是坐在隔间的紫菀儿,真没想到,她竟然听说书的吹牛听得津津有味。
“堂堂妖王怎会沦落到偷人家酒喝?我看不像。”袁椿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玩着筷子。
说来也巧,袁椿离开煜都后,流离在外假装道士,以降妖除魔为由狠狠地宰人家一大笔银两,过足了潇洒日子,前几日,她在宣传栏上看到一个天价寻猫启事,以为有得赚,没想到却偏偏遇上了紫菀儿。
想必要寻的猫,不是什么喵喵喵的路边野猫。
……
找个机会扯垛子逃跑吧,袁椿心里默默想着。她是这辈子也不想再和??杌扯上关系了。
紫菀儿此时撇着嘴,表情哀愁:“说得也是,夏猫猫那么喜欢哥哥,怎么这么久都不现身,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或者已经回妖域去了。”
袁椿对天翻白眼:“十有八九是死了。”
紫菀儿难过:“那我哥哥怎么办?”
袁椿跟她的悲欢并不相通:“什么怎么办,就他那长相,不娶个三妻六妾都是浪费,一个大男人,干嘛吊死在一只臭猫身上?”
紫菀儿眼睛一瞪,竟是有些愤怒:“你懂个屁。”
袁椿:“啊?”
紫菀儿:“这都半年了,哥哥没放过一丝找他的线索,再、再这样,恐怕真得去妖域找他了。”
“妖域哪有这么好去,蔚凌是人,那妖门结界千年、呃、还是百年?总之很久才开一次,等到他去妖域,只怕已经是老态龙钟了。”
袁椿可不是糊口来说,对于找到??杌,她真是不抱一丁点儿希望,这银子她也不想要了,什么寻猫启事,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最好将来能和这群人江湖永不相见,人生苦短,别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耽搁太久。
其实呢,如果袁椿和紫菀儿当真去找那只偷酒的猫,说不定还真有希望能找到夏洲。
自打煜都之乱结束后,夏洲妖力大伤,别说化成人了,就连当只活蹦乱跳的小猫咪都让他够呛。这幅狼狈样,自然不能让蔚凌看到,他想过法子让妖性恢复,可想来想去,自己杀人吃人让蔚凌知道了,都得挨顿臭骂,眼下再这么拖拖拉拉,妖力耗尽后,只怕他真会变成路边饿死的小猫。
怎么办呢。
夏洲想,也许他应该回去妖域,回到自己的妖殿恢复元气,等着下一个机会——倘若有人再次招妖,管是什么人,他先应着,来了人间再想办法吧。
于是,半年的时间,夏洲长途跋涉,从煜都跑来琉璃城,再从琉璃城回缝云山,可是妖力流逝得太快,好几次途中失去神志,不受控制地追着老鼠屁股跑。
他在琉璃山逗留了很长时间,去了水月阁,看到自己收过的弟子们都还在那里生活,又去了琉璃山下,发现结界已经重置,他想上山也上不去,最后他去了酒家偷酒喝,喝醉了站在屋顶喵喵叫,叫累了,就趴在冷冰冰的屋顶上睡。
他真的好想蔚凌了。
琉璃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店铺,熟悉的山,水,树丛。
不知不觉间,夏洲在琉璃城逗留了太久,直到有人把猫妖的事儿传去了琉璃山,山上的小道士成群结队在城里追捕他,被逼无赖,夏洲才灰溜溜地离开了琉璃城,继续往缝云山上去。
那时正值炎夏。
缝云山上却依旧大雪纷飞。
夏洲腿脚没力,踩着雪艰难地走,他的妖性彻底消失了,身上残留的只有属于猫咪最单纯的力气,他被雪冻得抖,被风吹得在地上打滚,耗尽千辛万苦,他好不容易到了沧溟寺,却发现封印着妖门的结界毫无反应。
对了。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妖力,如今和普通的小猫没什么差别。
他穿不过妖门的结界,迟早会在冰天雪地里冻死。
夏洲仰着头,冲那妖门喵喵喵好几声,尾巴在雪地里扫来扫去,等了一会儿,妖门依旧毫无动静。
凶兽??杌这样凄惨的死在人间,若是给混沌知道,一定能笑他好几千年。
那又怎样。
倘若他真的死了,他与顾鸢的赌注便是输了,那个可怕的妖怪绝不会放过蔚凌。
夏洲跌跌撞撞走回沧溟寺,他想着,要死也要找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悄悄的死了,这样就能瞒天过海,谁也不会知道。
他踏着腐朽的木头地板,走到沧溟寺里面,但他实在是太累了,刚进去就趴在地上。
雪无声的落下,世界寂静得让人害怕。
他视线模模糊糊,看着屋外雪白一片。
很多年以前,无处可去得妖,走投无路的人。
小猫蜷缩着身子,躲他的怀里。
小猫温暖的毛,是他所有的依靠。
翩翩白衣,与那无暇的冬景相似。
小猫总是追着他,好像一旦停下,便会在这纷乱人间失去他的踪迹。
“阿凌……”
梦呓般地呼唤这个名字,迷糊间,似乎听到了脚步声。
可是夏洲睁不开眼,只剩尾巴轻轻在动。
蔚凌手中撑着伞,纷落的雪落在伞上,随他微微松手而倾斜坠下。
他低身,冻得冰凉的指尖碰到夏洲柔软的毛,触着脖颈,蜻蜓点水般地揉了揉。
“你可真能跑。”
他感觉到夏洲在蹭他的手。
也许是陷入了梦中,那动作很轻,却像是用尽全力一般缠着他不放。
“跟我回家吧。”
雪落不尽,好像冬天永远不会离去,春天也永远不会再来。
但是时光往前,日复一日。
河川的冰融化,天冷又再度结冰。
树上雪吹落,落后又再度覆盖。
记忆交错,昼夜辗转。
我如期归来,这便是相遇的意义。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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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7 章 终归[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