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说:“在楼上烧纸不安全。”彩娟只当没听见。
吃饭时银汉问美芹:“官瓦镇老宅子当年也是四间堂屋吗?”美芹说:“三间。我住一间,奶奶住一间。”“老太爷住哪个屋?”“他不住,住大队部。回来吃饭,吃了饭推碗就走,也不在家睡午觉。”银汉说:“老太爷避嫌,儿子不在家,怕人说闲话。我爸这方面就很注意,从来不进儿媳妇的屋。那一次彩娟不在家,我请他上里屋,他也没去。当年堂兄家生孩子,等满月了孩子抱出来,我爸才看了。老太爷想来也绝对是君子,很能约束自己。”扈美芹说:“谁家进儿媳妇的屋。早先家里来了人,奶奶都是说:在这屋里玩,别上你妗子屋里去。”
彩娟馒头吃完了,劈手夺过银汉手里的馒头。银汉没在意,又拿一个。美芹说:“他平时不往家拿钱,啥时候有事才送来。好比说谁家生孩子得送粽米去,他就送来红糖小米,多一点也不给。对自家人小气,对外人怪大方。”银汉说:“老太爷是全国代表,首先顾全群众利益。”“他坏脾气。”美芹说,“那一回找东西找不着,往老婆子腿上踹一脚走了。”银汉问:“老太君什么反应?”“她能咋着,一个人抹泪儿,过一会就算了。老老头子不会说话,说他闺女:你要有本事,人家早把你请走了!气得他闺女掉泪:我再也不来了。过一阵又来了,亲闺女不生爹的气。”美芹说着,尖亮咯咯笑起来。
银汉问:“老太君什么学历?一生都有什么本事?”美芹说:“啥本事,农村老妈妈没上过学。那时候女人不出门,买个葱、买个菜,站在大门口喊人。有个小孩过来,就让他捎点东西:你给我买根葱去,再捎把芹菜。啥时候闷了,就站在门口往外看看就罢了。”银汉说:“没文化的多了,总不能连门都不出。”美芹笑着说:“裹着小脚不能出门,奶奶的小脚裹得多周正不。”彩娟又夺过银汉手里的馒头吃。银汉说:“都是困难事。”扈美芹说:“那时候都兴那样,谁不裹脚看人家笑话死了不。奶奶穿着小鞋多好看,打个绑腿看着也怪利索。早不兴了,年轻的都没见过。”银汉说:“我见过几例小脚老太太的病案,退行性变特别严重。每个关节都增生,脚都够不着,所以轻易不洗脚。解开绑腿,脚特别酸臭。”美芹咯咯笑:“那会不臭不。”银汉说:“那形状哪里是只脚,简直就是个放馊了的干瘪糠菜团子,直要掉渣。再有点脚癣或者糖尿病溃烂什么的,没处下针。”美芹仰着头笑得脸都红了:“农村老妈妈能多好,就是那个样。”银汉说:“晚年怎么过。”美芹坦然说:“奶奶一辈子就那样过。就是临死时不对了,恶骂我。”“得谁骂谁吗?”“也不,跟人家说话都挺好,就是恶骂我。”银汉惊奇:“怎么会这样?”美芹包容地说:“她糊涂了,要不咋能恶骂人。她一辈子不会骂,至多惹急了说声小秃就算了。她的病,医生说不让吃肉,她就说:肉都叫你们吃了,不给我吃。俺一想,到这时候了,给她吃吧。她嫌没人在跟前伺候了,管她闺女叫姐姐。她闺女说:娘,你不能管我叫姐姐。她娘说:我不喊你姐姐你会过来啊!你看,听她说话也不糊涂,你能咋着。奶奶一辈子省事,咋着咋着都行。她年纪大了,给她每天晚上冲鸡蛋茶去火。我说:你知道你吃多少鸡蛋、多少香油了不?你吃了一百四十斤鸡蛋,二十八斤香油了。她说:是啊?这么多哦。”银汉说:“怎么今天吃了俩馒头还没饱,不能再吃了。”彩娟偷笑。
这天,银汉从李惠慈那里回来,捎来两包红烧乳鸽。美芹尝着,说:“自己杀着吃也行,多吃几口。买的还是贵的。”银汉说:“杀的时候下不了手。”美芹说:“我不怕。我都是自己杀鸡,杀个鸽子怕啥。”银汉说:“鸽子有灵性,最好不杀。”“鸽子零碎啥,根本不用喂食。”“不喂食怎么养?”美芹说:“人家养鸽子都是让它吃人家的绿豆。飞回来以后,喂它点石灰水,让它把肚子里的豆子都吐出来,往家攒粮食。”银汉说:“吃下去再吐出来,还让不让它吃东西,鸽子不生气吗?”美芹对彩娟说:“这个汉,一个生灵子生啥气,他一说话都稀罕。”
三 “定海神针” 2[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