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鸾又叫起来:“不行,忍不住……”银汉说:“没事,拉吧。姑父,给叠点纸,这么大的。”虞坤贤赶紧要叠,然而素来行动迟缓,转过来身子慢慢拿起卫生纸,又回头看看叠好的样子,这样更加迟缓。他走路也慢,加上耳聋,几乎帮不上忙。八十岁的人了,还能指望他干什么。银汉只得撒手,弯腰拿起便盆,然而腰疼得撑不住,就用肘弯拄着床面,另一手托着惠鸾的胯给放好便盆接着,免得跟她商量再动的时候连褥子也弄脏了。一会灌肠液都拉了出来,惠鸾叹气烦躁。“不要紧,不行过一会再灌,没事。出来的东西不少,应该轻松些了。”银汉安慰着,不停点地干,把惠鸾擦洗得干干净净。屋里的空气几乎凝结住,压抑得让人感到窒息;另两个床的病号和陪人也都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虞坤贤哪见过这气氛,惊恐问惠鸾:“你咋样?”惠鸾不应,脸还是铁青。坤贤一时慌乱:“咋办,呀……”银汉说:“让姑姑歇一会。别紧张,没事。”换了尿垫开窗通风,倒掉大堆的垃圾。
房中局外人俱喝彩:“多麻利、勤励。”“伺候得真好,还没见过这样的,干净、麻利、脆。”“你有福着呢,你侄多和气,清亮又能干。”屋里一扫紧张空气,大家顿时情绪高涨起来。坤贤这些天一直紧张尴尬,到此时才放松,脸上现出以往的常态笑容。见银汉回来,呵呵笑了说:“你懂,俺们都不知道咋法。一进医院都头疼,跟傻了样。”小护士进来一一问情况,银汉说:“不烧,体温正常。”小护士记录着又问:“大便次数。”银汉浑身无力,勉强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排便大约30次,刚灌了肠,这会好点了。”小护士抽口气一闭眼,低下头走了。
小病号回家,银汉就躺在床空床上不动了。虞坤贤笑着说:“累毁了。”15床陪床瞪着眼睛伸着两根手指对他低声说:“两天一夜,没停点地干。我们看着都害怕,别把人累死了。”坤贤脸微红,站起来想了想,对惠鸾说:“我买点感冒药去。”又问:“银汉,还捎点啥不?”银汉说:“捎块香皂来吧,这两天用的多,就剩一个小薄片了。”坤贤走路慢,买东西回来,半小时过去了。
银汉却没睡着,好歹休息了半个小时,才听到惠鸾苦笑。坤贤正好回来,说:“又拉一次?香皂我给你搁到皂盒子里吧。”“好的姑父。”银汉应一声说,“这次相隔的时间长多了,明显有好转。”坤贤问惠鸾:“你吃点东西不,我给你买点去。”惠鸾应他,光哀叹:“我咋这么大罪呀,都是我的罪,这是罚我呢。这就死了,年纪也不算小。”坤贤十分成熟的语气说:“脑子没病,内脏没病,没事。”惠鸾气恼却说不出什么来。银汉说:“心情要好起来,别听翠粉姐瞎说,她不懂事,吵她。”惠鸾却猛沉下脸。
惠鸾喝了水,又刚吃完香蕉,虞世林携其子及儿媳抱小孙女进门来。银汉也坐起来,与世林一家打个招呼。坤贤注意到了银汉的脸色:苍白困顿没有血色。只见他坐在床边晕晕的,随时有可能栽地上。坤贤仿佛看到了李惠慈病危时的情景,好生紧张:银汉原本有病,累出好歹怎么办。不顾得与世林一家搭话,坐在一边急转眼珠。世林热闹脾气有说有笑,一个小时才打算走。惠鸾倒不烦,和气了声色与他们说着话。世林说:“大娘我们走吧,天快黑了。”惠鸾和气地说:“走吧。”世林喊坤贤:“大爷,走吧,车还捎你走。”坤贤只好同意。颇识趣,没向惠鸾告辞,只是对银汉诚恳地说:“我回去就让福莲赶快来。”银汉说:“别催她,什么时间得闲再来。”世林几人都笑了。
他们走后,银汉又躺下。然而躺了没多大会,听见惠鸾说话,忙站起来,却头晕、头疼加腰疼,几乎站不住。扶着墙稳稳心问:“什么?”惠鸾说:“堵到这儿,不出来。”“今天灌肠,里面出来不少东西,应该没多大问题。我给你推拿一下。平多了,已经接近正常,很快就好。”“还是堵得慌。”银汉晕乎乎说:“肚里有气,放一串屁就轻点。”惠鸾平生当着人绝不出虚恭,闻言又猛撂下脸。
晚饭后碧喜和平澳来了,与惠鸾谈一会。碧喜说:“银汉你回家吧,我和你姐夫晚上在这里守着。”平澳说:“银汉累坏了,脸色这么差。”“银汉哥这几天累毁了。”福莲提着卫生纸和尿垫咋咋呼呼进来说:“你姑父到家就急得不得了催我来,十二道金牌招岳飞样,说别累着银汉哥,催得我一会都站不住。我说你别催那么狠呢,还有事。卫生纸和尿不湿不多了,得买点。没伺候过人的不知道这。银汉哥回家吧,好好歇歇,明天不用来了,后天来。明天是十月初一,我本来想套被子,人家说这一天不兴套。银汉哥后天一早七点就来,见面后我再走。”碧喜说:“你行吗,我在这一天。”银汉说:“别耽误工作,我来就行了。姑姑的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一个人陪着就行。”
路上,碧喜问银汉:“你怎么平时也骑三轮车,骑自行车多轻巧。”银汉说:“骑自行车现在掌握不了平衡,怕摔车子。”到了分手的路口,碧喜下了车说:“我想你还是别去了。真累坏了,脸色这么差。”银汉说:“我这个样子由来已久。事办完休息才能踏实。马上就能见效果,坚持到底就是胜利。”碧喜也怕不能解决问题反落埋怨,只好说:“也是。”
银汉到了家门口忽然感到支持不住,身子真像散了架,前胸后背都难受,呼吸困难。这几天药也吃不成,休息更别提。肺麻烦了,得赶紧治。肌肉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一副骨架在支撑着身子。腰开始不听使唤,火燎眉毛也走不快。扶着栏杆慢慢进家,简单做饭凑合吃,却咽不下去。勉强吃了,直想吐。休息了一会,又出了精神症状。一早醒来就闷得慌。手指尖疼,手掌也疼。这几天洗刷不停点,戴手套也避免不了对手的伤害,感染了鹅掌风。许愿对自己好而不还愿,吃报应。胸中已经成了症,要尽量延长代偿期,不要让它迅速恶化。
午饭时彩娟来了,说,“我今天碰见同学了,她爹病厉害了,催着准备遗像。老人怎么喜欢先预备好寿衣?那都是孩子们的事,他管那干什么。”银汉说:“病得厉害的都明白。我原来催着你弄好了遗像,才放心。”彩娟听得一头雾水:“哪有这事?”“让你到照相馆放大的那张。”彩娟说:“我说你当时为什么那么急,一张照片有什么用。”“只有对你有用才算有用。”彩娟马上反驳:“你住院的时候,你的存款折密码就不告诉我。”“哪有这回事?”“抢救你的时候。”“反正那几天我没记忆,想怎么说就随便。”彩娟说:“你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了还跟你说什么!”银汉说:“意外情况下用不着密码,给银行说一声就办。”彩娟勃然说:“说的什么,我才不信!”银汉说:“大爷住院时候,大娘也是拿着存折不知道密码。我问储蓄所:我大爷昏迷不醒等着交住院费,可是不知道密码。按你们的规则办,得马上取出来救命。他们说:拿你大爷和大娘的户口本,连同你的身份证来办。”
彩娟诧异:“不用密码也能办?”银汉说:“这种情况下你说怎么办?密码是针对存款户身边的人设定的,不是针对银行。银行动不动这笔钱,靠的不是有没有密码,而是信誉。存款户忘记密码是银行工作的常见业务,不能办岂不是笑话,这是常识。”“那机子能打开吗?手续怎么办?要是又找着密码了,怎么取?”银汉说:“他们怎么办,存款户不需要知道。但是钱存在他那儿,拿不出来不是笑话吗。为什么给你存折,就是一个证据。收了你的钱不给证据而全靠他们机器里的密码,业务办成失控状态岂不是笑话,这是常识。”彩娟窘迫辩解:“我不知道,我没办过。”银汉看了她一眼,彩娟发嗲尖叫:“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好、好、好、好没关系。”彩娟忽然板脸说:“你在外面硬撑,我给钱你都不要,还想过不,什么人呢你是。”银汉扭身看着她说:“我不盘剥你,你难受怎么着?”彩娟娇羞忏愧,滚到怀里拉着秧说:“老公不盘剥我,我就是难受哦。”
天一亮,银汉又抖擞精神去照顾李惠鸾。碧喜已经值了一夜班,早早起来收拾卫生,支应护士长来检查。惠鸾说:“银汉给灌肠灌毁了,光解。”碧喜说:“肚里东西不解出来怎么办,光反。”惠鸾说:“尿管昨天拔了干啥。”碧喜说:“得听医生的,不能光反着:插尿管不想让插,拔尿管不想让拔。”“拔了还插它干啥。”碧喜笑着说:“老尿不出来,不插尿管就憋死了。”惠鸾说:“这几天把你和银汉恶心毁了。”“恶心什么,我妈说我俩跟你骨血里近。”“银汉病的时候住院吗?是彩娟给倒屎盆子不?”碧喜说:“没那事。银汉多少天不能吃不能喝,肚里没东西,全靠输液。”“那怪好的。”碧喜说:“不好。昏迷抽搐,天天鼓针。输液血管都找不到了,在脚上扎,在胳膊上扎。银汉当时快没气了也不糊涂,能动就不让伺候,等能吃饭了,自己上厕所。他闭着眼摇摇晃晃进去了,我们都怕他掉里面。”
银汉进来,碧喜笑了:“刚才跟咱姑说笑,说咱俩跟咱姑骨血里近,咱妈还吃醋了。昨天找了泌尿科的侯医生来给开了药,就是这个治泌尿感染的药方,还没来得及拿。”“我拿去。”银汉接过来出去了。惠鸾紧张:“银汉走了?那今天谁在这里?”碧喜说:“银汉拿药去了,不走。我等一会,他回来我再走。”
银汉拿来了药,催着碧喜走了。给惠鸾吃饭,她已经好多了,能坐。银汉学着福莲的样子,将那个食品小箱拿出来要放在床上给她当桌子。惠鸾张口就说:“不用!不得劲!”银汉只好给她端着,喂她躺着慢慢吃完。惠鸾板脸说:“肚子胀。”银汉问:“想拉还是想尿?”惠鸾越发板脸:“不得劲。”“上泌尿科去找侯医生看看。”惠鸾马上说:“不用找他,等明天看看再说吧。”
二十一 魔鬼归正 7[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