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川江冷风嗖嗖,奔流的大江流水隐藏着无数虎视眈眈的利剑般的暗礁。“利川”轮顶风逆水谨慎航行,活像进入了地雷阵。乘坐木船往返川江多次的船长立德乐分外紧张,头冒虚汗。他一会儿船头一会儿船尾一会儿机房走动,叮嘱这叮嘱那。
宁继兵尾随立德乐船长走,希望轮船平安驶过,朝江边山腰的文峰塔祈祷,乞求神灵降服兴风作浪的妖怪。川江险滩的半山腰都建有镇妖的文峰塔。宁继兵祷告时,船身猛然晃动,发出巨大的声响。立德乐色变:“oh,that'stoobad!”宁继兵学过英文,知道是“糟糕”之意。就听见大管轮在底舱惊呼:“糟了,船触礁了……”
满船惊惶。
宁继兵吓得面如土色,抖动双腿跟了立德乐赶去底舱。船漏了,漏洞如桶,大股江水灌进来。他浑身发软,彻底绝望,完了,船就要沉了,沉船会把人吸进江底的……立德乐惊骇却镇定,高喊:“大家别慌,镇定!堵漏,赶快堵漏!快,要快……”船上是备有堵漏物资的,大管轮有经验,一边脱衣服堵漏,一边指挥水手们抱来木料、毯子、麻线、干石灰、桐油、黄沙,高喊:“大漏主用木料,抱木料来!”就有水手去抱木料。大管轮见宁继兵浑身哆嗦,瞪眼呵斥:“你抖个锤子呀,快去捣麻线!”宁继兵才发现有两个水手在捣一堆麻线,就去捣麻线。一个老水手过来,抱过他们捣烂的麻线,倒上干石灰和桐油搅拌,用木头狠砸,说是捶成膏状就可以堵漏。宁继兵才镇定了些,发现立德乐已经走了,心想,这老家伙定是逃生去了。他这么想时,一个慌张的水手抱的木头击了他的后脑,他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宁继兵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船舱里,后脑包有纱布。船长立德乐给他喂开水,和蔼笑道:“mr.ning,您醒了。”他喝开水,说:“谢谢船长。”见舱门外的大江甚是开阔,水波灼灼。听一旁的大管轮说,他才晓得,是立德乐船长当机立断赶去驾驶舱指挥,将轮船顺流开来这缓水处抛锚停泊,以有利于堵漏。心想,这老头儿还不是耙蛋,还有办法。
漏洞终于堵上,幸免一难。
立德乐船长和蔼也狡猾,或者说是智慧。为免再犯众怒再遭袭击,“利川”轮凡过大的城镇大的码头,他就穿上游击官服,带上银子,挽了盛装的夫人,登岸去拜会当地的官员,拜访当地袍哥堂口的龙头大爷,利用他们帮助扫清障碍。遇到不认黄的龙头大爷,他就拱手说袍哥行话:“大爷,我也是跑滩的。我不是来结梁子,是来拜码头,还望贵大爷扎起。”送上银子。行话和银子就起了作用。
历时整整二十一天,“利川”轮终于驶抵重庆。
立德乐实现了他那宜昌至重庆川江行轮的夙愿。他食言了,此次航行比他那十年之内不在川江行轮的承诺提前了两年。
立德乐船长朝站在船头的宁继兵走来。他戴高礼帽,打领带,穿背心燕尾西服,西服的下摆被江风掀动,上衣口袋里装有块怀表,激动笑道:“mr.ning,我们的探航成功了,我们的轮船终于开来重庆了,您就要见到您亲爱的父亲宁承忠了,他可是我的老朋友。”为他整理发皱的西服,“年轻人,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用你们的话说,得要衣冠楚楚。穿西装呢,衬衣的领口、皮带袢和西裤的前侧口要在一条线上。”为他重新打领带,“领带尖可千万不要触到皮带袢。除非你是不打领带,否则,无论何时何地松开领带都是不礼貌的……”手捋浓密的八字胡,高鼻子红红的,深凹眼眶的老眼湿漉漉的。宁继兵感动,这个英国倔老头儿还勇敢,还真不容易。
“利川”轮缓缓驶向朝天门码头。
着盛装的立德乐夫人阿绮波德·立德乐走过来,挽了立德乐的手,双目晶莹,面布春风。夫妇俩用英语激动交谈,立德乐擦抹泪眼。宁继兵和船上人员围站到德乐夫妇身后。立德乐船长说了,驻渝的英美法日等国领事组织了中外人士在朝天门码头迎接他们。
朝天门码头渐渐近了。
终得汇合的长江、嘉陵江两江流水拥抱、亲吻、撕咬、呐喊。变得开阔的波光粼粼的江面驶来数只迎接的木舟,这些木舟上分乘有喜气洋洋交头接耳的穿盛装的和军容严整的洋人、官员、商贾、士绅、官兵、川军百余人。
疲惫不堪的“利川”轮发出胜利的致谢的鸣笛声;迎接的喜庆锣鼓和鞭炮声震耳欲聋。
众星拱月。
“利川”轮在这些木舟的簇拥下缓缓驶抵船坞停靠。奔流的江水噬咬、拍打封堵了漏洞的“利川”轮的船舷,发出声声叹息东去。
立德乐夫妇挽手款步下船,宁继兵与船上人员尾随。船坞、江滩张灯结彩、鼓乐喧天、人声鼎沸。官兵、川军列队两旁,英美法日等各国领事、清廷政要、富商士绅喜迎,观看的民众愈万,过节般热闹。
宁继兵四处巡看父亲,没有看见。爸爸,您来了没有,您可别赌气不来啊,儿子回来了!爸爸,您脑筋不要太死,大潮来了是躲不脱的。是,立德乐开洋轮船来渝有他所图,可对于重庆并非不好,上海就好繁华。他还是看见了人丛中穿官服的父亲和穿氅衣母亲,他俩身边是踮脚探首的安邦大人和盛笑的二叔,还有笑霜姑姑,她打扮得好靓丽。呵呵,爸爸,您还是来了的!
第40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