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王……”
烜烈横眉怒目,不待他起身,殿中已恢复了那死一般的沉寂。话说,这孩儿生下后一直未曾进食,却也不知疲倦地手脚乱舞,骨碌着一双眼珠子无休无眠,不吵不嚷自食其乐。这股子精神气力倒是像足了他这个父王,烜烈甚是喜欢。只是,这有异于常理。加之她不受火巫女的点化,着实怪异,烜烈不禁心中生疑:“莫非此乃怪胎!”
“圣王……”
殿外,风风火火回来了。
“幽罹师父可无恙?”
“小的亲自见幽罹圣尊安然入墓方才离开。”
“那便好!”
烜烈正打算让风风火火退下,两人却冒冒失失的探了脑袋进殿。举止笨拙但却忠心耿耿,烜烈向来宽待这二人。
“圣王,方才路上,小的见到了来自凡间的上善祖上,他让小的必定亲自将此物交给圣王您。”
风风火火从怀里掏了好一会儿,一人取出锦囊一个,一人取出绢帛一块。
“嘿嘿,圣王,我们这是以防万一!万一这路上真有人劫取宝贝,我俩分头应付,对手还得多费点劲儿。不过,我们绝对没有偷窥这宝贝……”
“拿来!”
这粗劣的伎俩,他俩玩得不亦乐乎,烜烈早已司空见惯。对于这等大字不识几个的蠢货,烜烈丝毫不担心,更不屑他们那多余的解释。
“是!圣王!”
烜烈接过二物,无奈地瞥了风风火火一眼,迟钝的脑袋顷刻间领悟过来。
“圣王,那小的先退下了!”
“嗯!”
上善仙风道骨,却又不问世事,此行必有蹊跷。烜烈心中暗喜:“莫非他已知本王的心结!”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绢帛,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混沌之初,阴阳两极。至柔至刚,不可缺一。纲常扰乱,必有祸端。”
烜烈甚是反感这文绉绉之物,一来乏味,二来难解,但也只能费尽心力去感知。
“冰火不容,相生相克。正邪两立,福祸相依。邪反胜正,大祸临头。”
念完下句忘了上句,反复折腾着念,着实费心费神。
“天地相隔,生死两难。世事轮回,皆因天道。”
……
烜烈来来回回念叨了好几遍,依然参不透这其中之道,心生苦恼之际竟不由得自责年少读书少来。
“这上善老仙也甚是多事,明知本王乃习武粗俗之人,给出这般文绉绉之物真真难为人!”
烜烈琢磨着这奇文大半宿,也没求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好作罢,转向那锦囊之物。
“这是……”
烜烈取出囊中之物,一雪玉冰晶青鸾显然入目,恍惚中那凄厉摄魂的哀鸣又入耳,他豁然开朗。
“难道……”
他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睹物思人,伤神痛心,奈何天意弄人,恩情难却,一时间百感交集。举头望月独相忆,幕幕往事入目,逝去的人难忘却,过往之事上心头,恍然间潸然泪下。
“前世已辜负,来生必相守!”
只是,这轮回之道,早已偏离了命理,变换了身份,更迭了情缘。这份情,烜烈不禁觉得苦涩难耐,难以承受。月色凄迷,他将青鸾配饰放入襁褓中,看着安然入睡的她,伸出的手竟不知该搁向何处。不甘之余,却也心有慰藉。想来,终将有这么一世,他得以理直气壮地守护她,无人可取代!
烜烈跌入凌乱不堪的思绪中,丝毫未觉察方才手中所捧之物并非青鸾,而是火凤配饰。这在多年后,火映乘着火凤从风沙潭无恙归来时,他方才醒神。
受多情之扰,烜烈竟忽视了上善的话中玄机。
隔日,焰灵终有了知觉,睁眼第一句话却也出人意料。
“圣王可曾来过?”
“……”
下人们竟也未晃过神来。不一会儿,最是机灵的紫烟便接话道:“圣后,圣王可不止来过一回!”
“此话可当真?”
“当真!”
焰灵毫无血色的脸上,竟泛起了羞涩可人的笑漪。紫烟为自己的机灵得意地笑了。为了心爱之人放下傲慢之态,卑微到尘埃里,却也自觉值得。焰灵陷入自己那烂漫的想象中,仿佛真切感受到那双饱满温厚的手曾细细拂过自己的脸颊,那深情款款的双眸恍若此刻正包裹着羞涩娇羞的她……她浅笑静坐,早已遗忘了自己千辛万苦诞下的亲身骨肉。
紫烟见主子心欢,便又开口讨喜:“圣后,火映圣主在圣王的无天殿,圣王对她可是宠爱万分呢!”
“火映圣主?”不怪焰灵昏睡迷糊了,赐名封主之时,她着实不在场。
“对啊,小圣主美貌非凡,一颦一笑像足了圣后您哪,圣王可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圣主!”紫烟夸夸其谈,甚是得意。
焰灵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圣后,还是一个母后。但是,听紫烟这么一说,她竟高兴不起来,心中反而有几分别扭与不快。她对圣王的独占之爱,早已深入骨子,不容得任何享用之说。虽说是亲生骨肉,但在六亲不认只认夫君的焰灵圣后看来,皆是争宠的眼中钉。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满心不悦,看得众人满脸狐疑与担忧。这时,紫烟道明心机,安抚了焰灵的情绪。
“圣后,这可是好事呀!您想,圣王这么宠爱小圣主,您若是把小圣主接回来,那圣王不就得天天往我们赤幽宫跑了吗?这么一来,圣后可就不愁见不到圣王了!”
此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所以当烜烈拒绝了此事时,紫烟更是自扇嘴巴,惹得焰灵大怒并将之打入死域。烜烈心有所忧,为保火映之全,他只能寸步不离悉心守护。自打知晓焰灵的心思,他更是强令未经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无天殿接近小圣主。
待下人冷艳无情,待所爱霸道专横,却是这样也依然不得而乐,这样的焰灵后实在可怜。尽管是身边待了多年的侍女,依然不念私情轻饶。又或是迎合自己那扭曲的心理,别人的悠然自得一对比自己的悲惨遭遇,更似心头扎了刺。受了如此大的委屈,焰灵自然是无法拿煊烈撒气,更无法碰火映一根汗毛,只好随便找一个出气筒。
“圣后,您饶了奴婢吧!”
“圣后,求求您了!”
“圣后,奴婢可是处处为您着想啊!”
……
苦苦哀求了数日却无果之后,紫烟心中的恐惧已消散了许多,悲而成怒,怒而成气,便也无视生死苦乐了。
焰灵原以为自己会享受于那高高在上之乐,却不知死到临头之时,懦弱卑微的紫烟却也有了几分冷傲孤高,含着最后一口气竟也呛得她生不如死。
“你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圣后,其实你只是被夫君抛弃的可怜虫,就算我紫烟今日死了,你焰灵终有一日也会不得善终!冷月,是不会放过你的!呵呵!”
“你说什么?”
“冷月回来了,她又回到了圣王身边!而你,注定永世痛苦,孤苦至死!啊哈哈哈……”
死域之中,阴沉死寂,在这伸手不见五指之夜,焰灵痛下杀手,狠心掐住那细弱的咽喉,送走了紫烟。凸起的双目触目惊心,随渐渐细弱的气息流露出万般情绪,恐惧、无助、哀伤、愤恨……但在这千万般情绪中,焰灵竟看不到一丝悔意。她多么恐惧面对真实的自己,她多么渴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她多么希望紫烟的死能就此掩盖一切……松开手的那一刻,她竟嚎啕大哭,不待泪水落地,便又傲然冷笑起来,挥袖离开了阴冷的死域。
“冷月回来了,她又回到了圣王身边!而你,注定永世痛苦,孤苦至死!啊哈哈哈……”
夜半,焰灵被紫嫣临死前的那番话惊醒,擦去了两颊的汗珠,心有余悸地扶坐在床沿边。
“冷月……”
月色凄迷中,冷月安然现身,遗世独立之态,冷若霜花之容,恍若真真在眼前。焰灵一惊,哑然失声,不知是梦还是真。一阵风过,珠帘飘起,却又独剩窗前那束刺眼的白月光。虽是虚惊一场,但紫嫣这回光返照的掐指一算,竟让焰灵慌了神。
“难道冷月果真未死!”
隔天,焰灵起了个早,梳洗装扮了一番后,便去往无天殿。
“圣后!”
殿外,风风火火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
“圣王可在殿内?”
焰灵一改往日一袭红衣锦绸的装扮,换上了一身花青色留仙裙,妆容也舍去艳丽略显清寡。
绝境内女子的装扮向来浓妆艳抹,这等清心寡欲的装束行走其中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引得人人瞩目。
“圣后您今日的装扮可真是美若仙子呀!真真别致高雅!”
风风火火只是说了句心里话,却因为答非所问遭了白眼。
到底是焰灵圣后,就是换了一身素色衣裙也难改本性。
“圣王和圣主都在殿内!小的马上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
“圣后圣后,巫神正在殿内为圣主占卜卦象,您若是要入内,必须得经得圣王同意啊!”
“既是如此,我身为圣后——圣主之母,为何不能入内?滚开!”
焰灵一个眼神便让风风火火丢了胆,纵使他们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拦住她,但失了职又担心一会儿难以向主子交代,只好想个法子为自己开罪。
“圣后说得对,这么重要的事情,作为母后她怎能缺席呢?圣王不会怪罪咱们的!”
焰灵独自走向殿内,穿过珠帘,绕过屏风,一直到了偏殿,也不见一个侍从。绝境王族诞下的后裔在满月之日必请巫神占卜卦象,预知其前世今生,并为之种下护身符。此护身符关乎性命,可掩藏住体内的焰心所在,因而又名“心符”。世人皆知,对付绝境这帮蛮荒之徒,最巧妙的招数便是灭其焰心。但是,焰心因护身符而潜藏至深,非常人所知。焰灵来得正巧,巫神正好用鬼眼看到了火映的前世之身,并将之投映于云火镜上。镜中,冰天雪地,一股寒气侵袭着云火。不一会儿,镜像却又变得仙雾缭绕,伴着缤纷落英、潺潺流水声,雪魄冰魂渐渐浮现,冷颜霜容若隐若现。
“冷月!”
这一幕,惊得焰灵差点儿精魂尽散,心中若苦若恐若悲,百感交集莫过于此。果然如上善所料,世事轮回,因果使然,火映的前世便是冷月。这段虐缘,煊烈躲不过,也不想躲。他欠她的,一世也不足以偿还。
第十一章 火映出世[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