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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随云苦笑,“思明兄,你毕竟是少阁主……”
      “原岛主难道不明白,有些执念是至死方休的。”
      原随云似有所动:“比如……?”
      “比如家父一定要为他的父母、兄长,还有他自己报仇,比如我一定要报答父亲的救命和养育之恩。”
      “你说的没错。每个人都有执念。”原随云疲惫地叹了口气。
      原随云拍了拍手,扬声道:“把少阁主的琴拿进来。”
      进来的人竟然是丁枫。他年轻俊俏的脸上仿佛黑体加粗地写着“不爽”俩字。
      “公子,您的琴。”他摸索着把一张精致的古琴放在琴桌上,和原随云的那张紧紧并排放着。
      方思明没有说话。丁枫提醒似的咳嗽了一声:“公子,这是我家公子特意送给您的。”说完一脸幽怨不满,仿佛在厌弃方思明居然不向他或者原随云道谢。方思明这才意识到丁枫所称呼的“公子”,原来是他,而不是原随云。
      “好了,丁枫,你先去准备别的事吧。”原随云说道。
      丁枫退下了。
      “少阁主,试试这张新的琴你喜欢不喜欢。”原随云伸手在新琴上拨弄了几下,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唐琴‘枯木龙吟,丁枫这小子还算用心。”
      方思明重新坐回琴桌旁,摸索着,在新拿来的琴上试着弹了几个音。只听见地音浑厚苍凉,天音清澈空灵,人音如泣如诉。果然是一张极好的琴。
      “没想到你比我更适合弹琴。这张琴今后就是你的了。”原随云又把手按在方思明的肩上。
      “……多谢原岛主。”
      原随云仿佛如释重负:“不必客气,少阁主可否随我一起见一个贵客?”
      方思明心里开始有些不安。每次原随云叫他“少阁主”接下来总会发生一些极度可怖、恶心的事情。
      “你放心,不是‘那种客人。少阁主陪着我和他一起聊聊天就好。我有些心事要了结。”
      几个时辰之前。
      丁枫的船终于在蝙蝠岛上靠岸。丁枫留恋地看着海景:如洗的碧空和满天一样圆蓬蓬的云朵,阳光明媚,海面洁白的浪花像白糖又像牛奶,连蝙蝠岛光秃秃的岩石都被阳光照出了几分可爱的光彩。即便能习惯黑暗,但丁枫终究还是喜欢晴天。他站在甲板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然而旁边的朱文圭却满脸阴沉。
      “朱老先生,您趁着现在多看看吧。等到了岛上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丁枫笑嘻嘻地对朱文圭说道。
      朱文圭没有说话。他的脸色更加阴沉可怕。
      “呀,岛上接应的人来了!”丁枫一声欢呼,一边招呼水手们准备,一边手脚灵活地帮忙搭绳梯以便朱文圭上岛。他家公子的命令是让朱文圭活着上蝙蝠岛,所以没必要故弄玄虚,玩什么只撘一根绳子,让人走索上岛的下马威把戏。再说,刚刚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朱文圭还有体力走索才有鬼。
      朱文圭没想到他在天机营败得那么突然。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明明万圣阁的人已经完全控制住天机营,甚至还指挥着天机营的人打了几场胜仗,赶走了朝廷派来刺探和围剿的军队,怎么突然之间,原本松散胆怯的天机营军士,忽然一夜之间化身为组织严密,杀人不眨眼的嗜血修罗,将驻扎在天机营中所有万圣阁的人围剿殆尽。朱文圭这才发现原来万圣阁底细早就被这群军士摸透了。而天机营外面,竟然处处埋伏着天道盟和五大门派的人。
      整个万圣阁没人能逃脱。
      如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朱文圭已经控制了大明北方最重要的军营和交通枢纽,但转眼之间,万圣阁的威势烟消云散,他本人也成了丧家之犬。朝廷不会给反叛的前朝皇子第二次机会。现在举国上下处处戒严,任何跟万圣阁有一点关系的人,都会被官府追捕。朝廷出了比天道盟高百倍的赏金悬赏缉拿朱文圭。然而,朱文圭到现在也没找到这个“蚁穴”到底在哪里。
      要不是原随云留在万圣阁的手下丁枫趁乱杀了几个军官,剥下他们衣服,让朱文圭乔装改变,一路左冲右突,护着他先是棋走险招一路直奔燕京,再逃到天津的海港,朱文圭根本不可能还有命活着。
      丁枫想破了头才想到这兵行险招的计策。没人会想到朱文圭谋反不成后会直扑燕京。燕京附近守卫森严,但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反而不会想到这竟然是朱文圭本人。因此他们能找到许多空隙。
      但丁枫哄朱文圭时看不出一点居功自傲:“还是因为朱老先生洪福齐天,命不该绝。我相信,即便在下不出手,朱老先生照样能有脱身之术。”
      丁枫这话让朱文圭听了颇为受用赞同,只一点除外:朱文圭从不信命。
      命是什么呢?当年,父皇朱允炆不也是承天景命的皇帝吗?他不也是万人称颂、万人敬仰的二皇子吗?如果真的有天命,真的有天理,为什么没有报应在朱棣身上?朱棣登基之后,销毁了父皇在位时期的起居注,多次篡改建文帝实录。尽管靖难之役时他才只有两岁,朱文圭却还记得父皇是个温柔爱笑的年轻人,从没责骂过他和皇长兄,甚至是任何一个宫女太监;而母后是个美丽而坚定的女子,像一块坚硬而晶莹的宝玉。为什么这样的皇帝和皇后,要在叛臣的包围中死于大火呢?天理何在?天命何在?
      父皇做错了什么?宽刑省狱?严惩宦官?重用文士?还是着手削藩?世人都以为,建文帝削藩削到了朱棣头上,最终引得朱棣反叛。而朱棣自己当上皇帝之后,又干了什么?还不一样是削藩吗?皇帝怎么可能不忌惮手握重兵的藩王?为什么父皇削藩是错的,朱棣削藩就是对的?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天命,甚至没有对错,只有强弱而已。
      父皇在朱家大概是个异类。曾祖朱元璋“雄猜好杀”,动不动把犯罪的大臣们抽筋剥皮。他的叔爷爷朱棣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父皇的手下方孝孺是闻名天下的大儒,因为不肯投降,被朱棣诛了十族,连藏匿他的文集都是死罪。其他忠于父皇的臣属,或罪或杀,连妻女都不能幸免,她们被罚“转营奸宿”。
      明史中记载,看守她们的教坊如此奏报:
      “齐泰妹及外甥媳妇,又黄子澄妹,四个妇人,每一日夜,二十余条汉子看守着,年少都有身孕。除生子令作小龟子,又有三岁女子,奏请圣旨。”
      圣旨曰:“由他,不的到长大便是个淫贼材儿。”
      “铁铉妻杨氏,年三十五,送教坊司,茅大芳妻张女,年五十六,送教坊司,张氏旋病故。”
      圣旨曰:“……抬出门去,着狗吃了。”
      而他的父皇却温厚到连上朝迟到都要诚心检讨。
      当年那场宫中大火里唯一一个不甘心就死的二皇子,是建文帝一家中的异类。朱文圭越是长大越是清楚,他倔强、癫狂、恶毒、偏执,根本不像他的父皇母后,他是地地道道的朱家人。他那时候不肯死,就注定了他这辈子一定要报复朱棣,致死不休。
      在天机营,他只是没有成功。如果还有机会,他还要再试一次。
      流着方孝孺所谓“骨肉相残兮至亲为仇”的家族的血,朱文圭认为他对方思明的教养方式已经十分宽和仁慈了,至多不过是当众咒骂责打而已——这算什么,不过是把朝堂上的廷杖用到了万圣阁。他的曾祖朱元璋曾经仅仅因为讨厌奏章冗长艰涩的用词,就廷杖过大臣茹太素。方思明办事不力,被当众打骂一顿,有什么不妥的?毕竟还没到廷杖致死或者剥皮抽筋。更何况方思明连性命都是他给的。这小子敢有怨言!
      再说方思明还屡屡让他失望。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按照之前的计划,天道盟和五大门派应该被方思明吸引到了蝙蝠岛上,现在怎么会出现在天机营?而天机营的军士,暗里也都是方思明逼降许文武的同时收编的,怎么方思明从来没发现这些军士有任何异常?
      朱文圭不信命,但他信人。这次在天机营一败涂地,是因为伪帝朝廷的鹰犬实在狡诈可恶,也是因为方思明这些手下做事不力。朱文圭去蝙蝠岛的这一路上都在生闷气。
      伺候这这样一个老爷子,丁枫也暗地里怨气冲天。然而,既然这是他家公子的命令,他不得不遵守,陪着笑脸,供着这位活祖宗。现在,丁枫终于熬到头了。他把朱文圭搀下船,在搀上蝙蝠岛客人入口的滑车,一开机关,滑车呼啦一声滑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和大多数客人一样,一旦进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朱文圭的脾气柔顺了许多,乖乖地跟着侍从们去客室休息。
      去他妈的,可算是消停了!丁枫长出一口气,去见原随云复命顺便吐吐苦水:“公子啊,干嘛非要让我把朱文圭带到蝙蝠岛上来!你不知道老匹夫多难伺候。你要是信不过朝廷和天机营,觉得他们宰不了朱文圭,我直接把他的头割来给你不就行了!”
      “那样太便宜他了。”
      呵呵,将军动动嘴,小兵跑断腿。还不知道他家公子打算怎么折腾朱文圭,他倒先被朱文圭的死臭脾气折腾得够呛。更何况还要一边护着朱文圭逃亡,一边给原随云买琴。单是买到一张能被原随云看上眼的琴就已经很艰难了好不好?!同时完成这两个任务,就算不被逼疯,也要折寿五年。公子啊公子,您不能看着哪个属下好使唤就玩命使唤他吧?
      “还有啊,公子,岛上到底出什么事了?您忽然让我买琴干嘛?”
      原随云没有理会丁枫怨妇般的语气,神思缥缈,黯然说道:“殉葬。”
      丁枫听了,更加幽怨无语。

16.前尘如梦梦难醒[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