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班家住了没几天,方思明就开始想念他的阿爸了。朱文圭会摸着他的头,夸他又能干又听话。有时候,降灵、祭小鬼之后,阿爸还会来看他,在他手里放一颗糖,轻轻摸着他的头,说他辛苦了,真乖。那一瞬间他知道他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但为什么在这里,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吃到糖呢?只不过一天不能超过五颗。
阿爸对他说,外面都是坏人,在他身边的才是好人,而这些人里面,只有能帮他做事,从不背叛他的,才是有用的人,值得保护,能得到奖励。他现在没有为阿爸做一件事,算是背叛了阿爸吗?他是不是已经没用了?
“我能去找我阿爸吗?”方思明问何田田。
何田田以为方思明说的是他的生父,问:“你阿爸在哪里?你还记得你家乡的事情吗?”
“我也不知道我阿爸在哪。他自己带着人跑了。如果坏人没有抓到他的话,他说不定会回来找我。他应该是不想让我死的……只是因为坏人们在追他,所以他不得不自己走。”方思明说着说着眼眶红了。
“坏人?”何田田没有听懂。
“嗯,拿枪的坏人。”
方思明越说,何田田越听不明白。她搞不懂这到底是小孩子的幻想,还是方思明的家乡确实治安非常差,真有人拿枪上街什么的。顺便一说,方思明还住院的时候,做了很多身体检查,班书瑀看了报告,推测方思明的实际年龄应该和班世萦一样,最多相差一两岁。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那时候的方思明看上去瘦瘦小小,根本不像是九岁的孩子,看着只有六岁。再加上在朱文圭身边时,没人认真教养他,方思明的读写能力和知识量只有班世萦四五岁时候的水平。因此何田田总觉得方思明不过五六岁。班世萦和班世蘅六岁左右的时候,也是满脑子幻想,会突然说奇奇怪怪的话,所以方思明说奇怪的话也不奇怪。
何田田觉得她还是暂时把这些话当做是幻想比较好。但万一不是呢?她想了想,最后只是安慰方思明,让他尽量记下关于家乡和他父亲的信息,等他长大了,再去找他们。
“不过,这里也是你的家呀。”何田田最后又加上一句。
方思明又想到朱文圭教他的“除了阿爸和阿爸身边的,其他都是坏人”,于是警惕地问何田田:“你也是坏人吗?”
何田田依旧只当他是童言无忌,反倒笑了:“当然不是。哪有这么多坏人。”
何田田看方思明几乎什么都不懂,和班书瑀商量过,决定暂缓送他上学的时间,先把方思明留在家里,自己从汉语拼音,和十以内加减法开始教方思明,等方思明懂得差不多了,再送他上学。
方思明确实聪明,学什么都快,跟着何田田学了大半年,竟然把小学一年级到三四年级的知识都补上了,甚至开始学起了简单的英语。个子蹭蹭往上窜,恨不得两三个月就得买新衣服。他每天除了会想起朱文圭,倒也没别的烦心事。他总觉得他应该回到阿爸身边。
毕竟,他在朱文圭身边学到的有些东西,还是很有用的。
那是他到班家大半年之后的事。有一天,他爬在窗边目送班世萦上学、班书瑀上班之后正发着呆,一直松弛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有坏人了。”他对何田田说。
“怎么了?坏人在哪?”
“就在附近。”方思明一脸认真。
何田田怀疑方思明可能是出现幻觉或者做恶梦了,所以没太放在心上。上午拿报纸让方思明念了几段,教了他里面的生字,等方思明把生字写熟了,又让他算这几天买菜要多少钱当数学练习题,接着让他在家里随便玩,最后趁着做午饭的机会教他怎么洗菜切菜和清洗灶台,祖孙两个吃了饭,何田田去午睡了。
方思明中午不困,拿过何田田昨天给他的英语儿童书,搬了小板凳,坐在玄关看。那本书是何田田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买的,这会儿都能当半个古董去北京的琉璃厂卖了。
看了一会儿,方思明窜起来把书放回书架上,又窜到厨房,拿了刀架上最锋利的切肉刀,立在门边——坏人的脚步声就在门外。
那时候新装修的住房都装了一体式防盗门,但班书瑀和何田田的住处装的还是老式防盗门:外面是带纱窗的铁栅栏防盗门,里面是木门的那种。虽说何田田早就念叨着换个好点的防盗门,但她忙着照顾两个孩子始终没空,班书瑀又觉得家里除了书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小偷偷不走什么,所以老夫妇两个把换防盗门的事搁置了。不曾想,这回还真有一伙假装成管道工的贼盯上了班家,踩点知道家里只有老人孩子,防盗门还是老式的,很容易得手,就趁着午休时间邻居都不在的机会上门撬锁。
不过,他们在楼下转悠、踩点时,已经触动到方思明警觉的神经了。
撬锁的那个贼轻而易举把外面的铁栅栏门撬开,把反猫眼镜扣在木门的猫眼上,朝屋里看看,视野里面一个人没有。那时候的方思明个子太小,还够不到猫眼。于是他放心地开始撬木门的锁。
咔嚓一声,木门松动了,撬锁的贼刚刚把木门推开一条缝,忽的寒光一闪,一把利刃从门缝里自下而上划出,登时划开了他的手筋。撬锁的贼手一抖,撬锁的细钢条落在了地上。他本能往后一退,门缝里早伸出来一条又细又白的小胳膊,手腕一转,刀锋变成从上向下,抡圆了从他的下巴划到肚子。方思明虽然人小力气小,但这一刀又稳又快,差点把腹腔壁都破开,瞬间溅得半扇木门上都是血。
除了撬门的,旁边还有一个望风的,两个贼一见了血,全都蒙了。还在发傻的时候,门扇一晃,闪出一只不知是人是鬼的小小的雪白身影,“它”借着刚刚劈刀下砍的劲力从门里窜出来,一个扭身,右手再一转,刀锋冲外横在身前,左手扶上刀背接力,再一扬手,刀锋从望风贼的右下腹斜切到左胸。那时候方思明毕竟年纪小,力气也小,这一刀只堪堪划破了不到一寸深的皮肉。他知道这一刀威力不大,遂顺势再进一步,手腕再转,两手同时握上刀柄,照着望风贼的小腹刺了过去。
从木门被撬开他出了第一刀到现在这第四刀,刀刀一气呵成,仿佛这套动作早就演练多次,加一块只用了三秒,两个贼统共才有机会叫唤一声。
不过,这时候望风的贼总算醒过味来,连滚带爬躲开方思明的第四刀,拽上受了重伤的同伙,转身就跑。
方思明拎着滴血的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认坏人们确实走了,拾起地上的细铁条,走到走廊窗户边上,一开窗,把铁条一甩,不偏不倚,正砸到总算跑出门洞的两个倒霉的贼的脑袋上。
方思明回到房间里,低声叫了句“奶奶?”发现何田田还没醒,又想起何田田教他东西弄脏了要立刻清洗,于是回到厨房,拧开水龙头往打扫卫生用的水盆里接水。这边接着水,他那边往切肉刀上滴好了洁洁灵,仔细把血迹洗干净,就着水池抖一抖水珠,照原样放在刀架上晾着。这时候,水盆里的水也接好了,他又拿过擦脏东西的百洁布,同样是滴好洁洁灵,把门口和门板上的血迹洗干净。
方思明涮干净了百洁布和水盆,又看了会儿书,何田田才醒。
“奶奶,坏人走了。”方思明镇定平静地说道。
“是吗?”
“嗯,他们应该不敢来了。”
何田田依然以为方思明是在做梦,抱着他,摸了摸他的头,开始教他英语里面的比喻句。语文已经教过了,先教的明喻,接着教了暗喻。英语相反,先教暗喻。她教给方思明的第一句就是“ygrandsonisashglittlestar”
傍晚,班世萦放学回来,一进门就嚷嚷:“奶奶,奶奶,我觉得我们家可能被小偷盯上了!”
何田田吓了一大跳,连忙问怎么了。班世萦拉着她奶奶出门,指着走廊房顶家门口正对着的地方。那里有几个红点,排成一排正好指着班家的家门。
“老师说,小偷下手前会踩点,然后做标记,奶奶,你看那几个红点是不是小偷做的标记?”
何田田盯着红点研究半天,心说要真是小偷做的标记,这么高是怎么点上去的呢?
方思明在旁边偷偷啧了一声,进而觉得有点难为情:他只顾着洗刀洗门,没注意房顶,这些红点是随着第一刀扬上去的血。虽说几个血点子他就算当时注意到了也没法去擦,但方思明还是因此非常沮丧,整个晚上一直闷着头自我嫌弃。
当天晚上,班书瑀和何田田还是决定换个好点的防盗门,因为听何田田住在隔壁小区的老姐妹打电话过来说,她小区附近抓住了两个贼,还是一对在各省逃窜的惯犯,甚至有入室偷窃灭口杀人的案底,这次之所以被抓,是因为这两个人“和附近的混混械斗”都受了不轻的伤。去药店买药的时候,店主看见他们两个刀伤严重,建议他们报警、去医院,可是这两个一听说报警就神色惊恐,店主心里起疑,一边稳住他们,一边让店员报了警。这两个贼这才被抓。
“噢哟,吓人的来,”老姐妹说,“那个药店正好在我阳台底下,我浇花的时候看的清清楚楚……你说这两个贼,和人打架都动刀子的,偷东西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动什么!听说被他们杀掉的那家人,最小的只有三岁。这都下得了手,真作孽……田田啊,你家里有小孩子,这不是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的问题。我们都半截入土了,身外之物死不带去,要是他们伤了世萦和思明可怎么好!
31.宝剑虽埋气自灵[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