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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随云披着浴衣,坐在床边发呆。
      “不要骗人。假戏也要真做,最后会连自己也骗了。”
      他竟然想到这句话。那是他六岁时他母上大人方宁抓包他说瞎话时骂他的,用来骂他现在的状态,同样恰如其分。
      假作真时真亦假。他现在也不明白,他对方思明到底是什么感情了。他和人“交往”原本是有一套规矩的:和对方商量好,彼此不打探底细,不追究过往,不必动情,不可过夜,只是肉体吸引,临时作伴纾解情|欲罢了,在一起只是暂时,一旦要断,就断得干干净净,清清楚楚,总之整个过程彼此责任义务清晰明确,比打官司做生意都要严谨。能和他相互看上的人,都有些才气傲气,往往接受不了他仿佛签卖身契一样的规矩;而能接受这套规矩的人,他往往看不上,只能逢场做戏玩玩就罢。之所以他成年之后90以上的时间处于单身状态,经历过的床伴算下来不少,却从无恋人,眼疾只怕是一小方面,他这套要了亲命的规矩才是关键。
      但即便这样,他也从未想过在这套规矩上让步。
      可昨天他亲手把所有规矩破得一干二净。他在医院亲耳听见方思明在祖母的轮椅边哀哭,吃定他性格如同孩童一般柔软重情,本打算逢场做戏亲一亲抱一抱,做出个一往情深的模样,骗得方思明对他心软,以便之后对方思明的操控更强些。可吻着吻着,他自己反倒被这绝世尤物迷得颠三倒四,一路亲到床上。
      直到这里,他都可以把自己的反常解释为“毕竟男人在某些时刻是用下半身思考的”,一时没忍住情有可原。但第一场云雨时方思明在他怀里哭起来的瞬间,云雨结束后摸到他肚子上一条一条旧伤痕的瞬间,他竟然会心疼,这就没法解释了。更没法解释的是,已经尝到味道,他竟然舍不得让方思明走,一整夜发了狂一般如胶似漆翻云覆雨,恨不得把方思明彻底吃干抹净,直到方思明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依然意犹未尽,难舍难分。转天一早方思明在他怀里哭醒,一醒来就说胡话,他竟然会自责,仿佛是自己害他难过。至于他竟然担心方思明抽烟伤身,更是毫无理由。等方思明甩下一句“随云,不管你对我的印象或者猜测是什么,你都猜错了。再也不见了吧”就真的夺门而出之后,原随云彻底搞不懂自己笨拙地留方思明至少洗个澡吃过早饭再走,到底是为了演完“一往情深”的人设,还是真的只想让方思明多留在身边,哪怕一会儿。
      方思明离开之后,原随云像个初试云雨情的纯情小男生一般,对恋人魂牵梦绕不知所措。仔细回想一番,从他第一次见到方思明的时候,就对他十分在意。
      总不会是因为他虽然见识过姹紫嫣红,却从来没有吃过同时具有书香门第小美人和毒枭魔窟小魔头两重身份的美味,所以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吧?
      一定是好奇。一定是!
      至于介意方思明身上的气味……原随云很快想到,这一定是进化的遗迹,可能方思明身上的某种气味正好能激发他的生物本能而已。就和有些人喜欢闻油墨味,有些人甚至喜欢闻汽油味一样,是种非理性的怪癖。
      原随云摇了摇头。把地上的纸团大致归拢一下,扔进垃圾桶,又去冲了个冷水澡。
      不能再想了,再想就真的是假戏真做把自己绕进去,就真的是欠打了。
      说到欠打,原随云想起,当时方宁说这话时,真的要打他。
      方宁发现儿子小小年纪说谎话一套一套的,随手抄起来鸡毛掸子就要抽他。还好当时李如梦就在身边,看见架势不对赶紧拦住:“方宁姐,孩子有错,你好好和他讲道理,打他干什么?他被你打怕了,下次岂不更是要说谎吗?”
      “如梦你让开。六岁就懂得演戏骗人,将来还得了?这次不给他好好做个规矩,以后更管不得!”
      “方宁姐,小云不是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你把他打坏了自己不心疼吗?咱们两个到底谁才是小云的亲妈!”李如梦说着说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里渐渐涌出了泪水。看见这个架势方宁顿时心软了。把鸡毛掸子随手一扔,指着躲在李如梦身后的小原随云,柳眉倒竖,怒道:“今天是因为你李姨给你求情,我才饶过你这一遭。可你给我记着:不要骗人。假戏也要真做,最后会连自己也骗了。”
      对那次差点挨打,原随云印象极其深刻。首先,平时他跟楚留香出门淘气,摔得泥猴一样回家,方宁从来没骂过他,顶多是唠叨他要注意安全。但抓包说谎,方宁却要揍他,可见这事结结实实是让方宁气急了。其次,李如梦说了一句话,正撞了原随云的心事:“咱们两个到底谁才是小云的亲妈”,这问题原随云当时已经琢磨了一年。
      李如梦和方宁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一个学校上学的同学,直到大学才到了不同的学校。李如梦学的是汉语言文学,方宁是国际与公共事务管理。再之后,机缘巧合来学校办案的警察楚遗风邂逅校花李如梦,惊为天人,两人天雷勾动地火,李如梦刚刚毕业就结婚了。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方宁接受了家人的安排,相亲认识了商人原东园。两个从小形影不离的朋友,甚至连怀孕生孩子都是前后脚,原随云只比楚留香小几个月。原东园和方宁之间的感情本来就薄,生了儿子算是完成任务,生意稍微忙一点,就借口不回家,而方宁的事业心重,虽然真心疼儿子,却不甘心一辈子守在家里。而李如梦天性随和恬淡,娘家家境殷实,她留校当讲师之后,给本科生上通识课费不了多少工夫,她又喜欢原随云,且知道方宁巾帼不让须眉的志向,常常把原随云接到自家来照顾。
      原随云小时候没见过原东园几面,反倒和李如梦情同母子,一直长到四五岁,都以为自己有两个妈妈,但没有爸爸。他觉得这样挺好,一个妈妈又聪明又爽朗,另一个妈妈又温柔又漂亮,照顾他和楚留香时一样的心细如发,无微不至。至于李如梦有多漂亮,当年方宁教他和楚留香背诗,解释“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时拿李如梦当例子。原随云幼儿园大班的时候,终于搞明白,原来李如梦是楚留香的亲妈,他只能喊她“李姨”,还为此十分伤心沮丧。可他要挨打了,李如梦拦着方宁,还说了那样的话,他又开始动摇,心想,说不定是因为大家规定每个小孩都应该只有一个亲爸和一个亲妈,所以李如梦才不能承认自己其实也是他亲妈的。
      原随云想,他叫李姨的那最后几声“妈”,她大概没听见。
      不过听见了又能怎么样的。
      结局不过就是,那场车祸大火中,皎如霜雪的倾国容色化作焦黑的枯骨,从此世间再无如梦似月之绝世佳人,再无如梦似月之斑斓光影。甚至连方宁从此亦不再对他说教“不应该说谎,不应该害人”。
      一旦见过这世界血淋淋的一面,再相信温情和浪漫,甚至再相信理想,都十分艰难。
      原随云没晕,他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遇见方思明的,他也知道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是为了防什么。
      他知道应该在哪收心。
      
      方思明逃出原随云的公寓,一路跑到路边,又气又累又饿,加上低血糖,几乎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在路边小店买了一瓶汽水,又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稍微坐着歇了一会儿,总算稍微缓过劲来。
      到底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地随便原随云摆弄!方思明闻着自己身上的汗味还有欢爱中留下的一丝刺鼻腥味,隐隐想吐。他怎么能一时软弱做出这种事?这一路上他脑海中反复回放他昨天晚上在原随云身下淫|荡的模样——真是欲求不满,不知廉耻,惨不忍睹。
      他以前读《弁而钗》的《情贞纪》,两个主角云雨之后有一句“今日之事,论理自是不该;论情则男可女,女亦可男”,然而他和原随云算什么呢?刚刚萍水相逢,他至多比常人多在意原随云一些,但根本谈不上有情。而反过来,原随云对他明明只是逢场做戏。他床头柜里那全套的东西,到底是给谁备下的?如果原随云有恋人,那自己就是个第三者,如果没有恋人,那自己就是临时床伴,还是个“之一”。
      这件事没有“论情……”,只有“论理自是不该”。
      方思明掏出钥匙开家门的时候,只想立刻冲进浴室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个遍。
      开门的那一刹那,方思明钉住了。
      客厅里,放着一个还没来得及开过的行李箱,满脸忧虑的班书瑀看见他推门进来,立刻阴沉着脸:“思明,你昨天晚上到底去哪里了?”
      “……”
      “你知不知道你奶奶出车祸住院?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到最后手机直接关机。你姐姐吓得差点报警,还不敢在医院里声张!”
      方思明终于脑子转过弯来。班书瑀毕竟是学界权威,到了年龄但还没有退休,前几天出差去上海主持一个行业内培训,看这架势是知道何田田出事,连夜赶回来的。
      方思明喉咙发涩,说不出一句话。
      班书瑀继续劈头盖脸地骂:“你姐姐昨天一个人在医院忙来忙去,又要照顾你奶奶,又要偷偷担心着你。折腾了半夜,今天清晨才回家的。你自己在国外学得怎么样,从来不跟家里说。你那个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我怎么就教出来你这没担当不着调的东西来?”
      方思明终于艰难地挤出一句“对不起”。
      “爷爷?”这时候,班世萦的房门开了。听见动静惊醒了的班世萦站在房门口,皱着眉,脸色白得不正常,“您能不能先别骂了?就不能让思明自己先解释一下吗?”
      “世萦,你先回去补觉。”班书瑀脸色铁青道。“别老护着这小子。他这身毛病还不是你奶奶和你给惯出来的。”
      班世萦咬着牙,仿佛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才终于决定开口:“爷爷,我相信思明的为人,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不会这样。您能不能先让他解释?当年,您骂我爸‘没担当‘混账东西的时候,有没有让他解释过?您说信不过我爸我妈,非要他们把我和世蘅送来您这里时,有没有让他们解释过?现在对我或者对思明,也从来不让我们解释。”
      方思明记得,从小到大,班世萦从来没有说过半句逆着班书瑀的话,他也从来没见过班书瑀被人怼得满头青筋全爆出来。
      班书瑀万万没想到一向聪慧懂事的孙女会一反常态。然而他没有打算直接回答班世萦的发问,只是又质问方思明道:“你姐姐让你解释呢。你说说我有没有冤枉你?”
      方思明木然道:“没有……”
      班书瑀显然还是没骂完,但看着班世

36.催花未歇花奴鼓[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