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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缺吃少住[2/2页]

继母情深 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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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不吃,才攒够的。母亲少要五斤粮食,她必须勒紧腰带,嘴里一点一口地省下来。
      灾荒年,大家都是饥饿难挨,我们一家人始终你尽我让,互相关心爱护,经受灾难的考验,演绎着人间挚爱真情。
      四十群魔乱舞
      灾荒年过去了,人们脸上有了油光,生产慢慢恢复,经济形势大有好转,物资逐渐丰富,有人觉得国泰民安了。可是人们始料不及的一场暴风雨来临了。
      六六年六月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很快席卷全国。大喇叭天天喊:“打倒某某,砸烂某某狗头!”“誓死捍卫毛主席!”“誓死保卫党中央!”听着很吓人,老百姓纷纷跟着组织者游行示威喊口号。各单位的大字报铺天盖地。走资派(大小单位的头头)一律靠边站,被戴上纸糊的高帽子游街示众。接着口号翻新,什么“打倒地富反坏右,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什么“造反有理,砸烂公、检、法!”。工厂停工,学生停课。整个社会陷入一片混乱状态。接踵而来的是“破四旧”,抄家。打砸抢。
      四十一红箍土匪
      时母亲仍然住在姥姥家。一天,街道上几个胳膊缠红箍的老娘们气势汹汹闯进我家,有的手里拿着木头棒子,有的扛着铁锨,有的扛着镢头。他们声称抄“四旧”,凶神恶煞地嚷嚷:“交出金银财宝,免得拉你去游街!”母亲回答:“我们家几代人受穷,这条街上谁不知道?”一个长着大虎牙的女人呵斥:“少废话,你是地富反坏,你弟弟下落不明,去台湾还是去美国了?不斗争你就算便宜你!”他们在地上挖掘,四处搜查,翻箱倒柜,没有发现藏匿什么。于是将稍微值钱的新的东西都搜刮走。大到被子床单,小到衣服枕巾。他们用三个大床单包了三个大包袱。一个人紧紧抱着我家的座钟,嘴里小声嘟哝:“这是二次土改,我是真正老贫农,这座钟归我了。”几个扎红箍的老娘们儿抬着包袱趾高气扬地走了。
      “造反”的人走了。母亲瘫坐在破土炕上,脸色煞白,嘴唇发青,心脏剧烈跳动,上气不接下气。她又气又怕,心脏病复发,一病不起。
      我从单位回来,一路上看到几批被揪斗的人。他们脖子上挂着大牌子,被人按着头,反剪胳膊,踉踉跄跄往前走。游行队伍乱哄哄的,声嘶力竭地喊着各种打倒的口号。架在电线杆上的大喇叭不停地鼓噪。
      我回到家里看见重病的母亲,看到破烂不堪的家,看到生活必需品被抄走。我去找居委会,找到一位在居委会工作的熟人,她正在家吃饭,看见我没让进屋,我靠着门框硬着头皮说明来意。她满脸冰霜甚至带着几分威胁几分鄙夷地说:“你别想反攻倒算往回要东西。快走吧,别连累了我。”曾几何时,她见了我满脸赔笑,现在翻脸不认人,我狠狠看了她一眼,扭头便走。
      我思忖:“向解放军学习,解放军万岁的口号喊得震天响,我这个军属怎么就遭人欺负遭人歧视呢?我爱人在冰天雪地戍边卫国,不是保卫共产党毛主席吗?我一身正气,怕他们什么?”我径直走到居委会主任家,站在她屋门口,理直气壮地说:“抄我们家的东西哪一件也不是四旧,请还给我们。”她定睛看了看我,我目不旁视不卑不亢。她说:“这是群众运动,还不还东西我说了不算。”我追问:“谁说了算?”她语塞。然后说:“你先拿回去几件衣服吧。”我说:“我是军属你知道吗?生活必需品是‘四旧吗?军属在家被欺负得没法过,那不是扰乱军心吗?算不算反对解放军呀?”她被质问得哑口无言,推脱说:“我没有去抄你家,我不知道。”看来扣帽子真是管用。一顶“反对解放军”的帽子,吓得她赶忙说:“那我带你去居委会,把东西都拿回去吧。”
      (四十二)天理难容
      有一年如火如荼,我们这一片正规中学只招收根红苗壮的小学生,小侄女小学毕业按片只好上民办中学。她学习优秀,但非常瘦弱。民办学校红卫兵批斗校长,竟然揪她去陪斗。还让她站到凳子上。批斗会散场了,一个红卫兵把一个木头牌子挂在她脖子上,警告她上下学不许摘掉。在路上她遭到小孩子们漫骂,围攻,殴打。
      有一次,小侄女脖子上挂着牌子,正走在上学的路上,被一位路过的解放军看见,他问明情况,领着她找到学校革委会找到红卫兵头头,他说:“你们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太不符合政策,太不符合革命大方向。”头目们一看被喊成“万岁”的解放军说话了,于是纷纷点头称是。小侄女以后没有再被挂牌批斗。但她留下经常头痛的毛病。
      被抄家后母亲非常难过,她百思不解:“不管啥人戴上红袖标就是造反派?来我们家抄家的某某她爹是日伪时的村长,帮着日本人欺压中国人,恶贯满盈。某某的丈夫是伪军,他打伤致残数十人,凶狠至极。某某是遭人唾骂的暗娼。他们怎么一下子就站到别人头上,耀武扬威起来?好坏不分,黑白不辩,这世道怎么啦?”
      几次被抄家遭威逼恫吓,母亲痛苦而绝望,随之病情日渐加重。一日突发心梗,急速送往医院抢救。医院及时给她输氧输液。姐姐哥哥我轮流看护。住院七天,她的病情好转,可以下床走动。她帮助同病室的人买饭,倒水。第七天她对我们说:“你们要上班,要带孩子,一大摊子家务事,我好了不用陪了。今天晚上别来了,明天我就出院。”
      下午哥哥去送饭。母亲吃了半个小烧饼一小碗稀饭,对哥哥说:“回去吧,明天拉排子车接我出院就行了。”晚饭后母亲把自己所有的糕点食品水果分送给同病室的几位病友,剩下的医院饭票也送给以为孤寡老太太。母亲一心想着第二天要出院了。
      晚上八点十分,病友们都躺下休息,母亲走到电灯开关的地方,对病友们说;“熄灯啦。”她关了灯,走回自己床边,躺下。一会儿,病友听到母亲发出沉闷的两声哼哼。他们开灯,走到母亲身边一看,只见她呼吸急促,他们赶快去找医生,医生紧急抢救,人工呼吸,但回天无术,急性心梗夺去她的性命。享年五十五岁。
      她为世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为病友们熄灯。她就像一盏灯曾经照亮很多人,此时永远地熄灭了。临终时,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在场。没有看见一个孙男弟女,没有留下一句话。她孤苦伶仃地走了。同病房的病友们都哭了,哭得泣不成声。医生赶快让护士把尸体推到太平间。
      晚上九点多有人急促地敲我宿舍门,开门一看是传达室的,他说:“医院来电话,你妈死了。”我矢口否认:“不会,不会。”那人说:“真的。”他扭头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没缓过神来,脑子一片空白。我慌忙骑上自行车,失魂落魄地一路飞奔,仿佛周围一切都不存在,我一路呼喊:“娘啊,你不会走呀,你不能走啊。”到医院我发疯般地跑向病房,扑向母亲住的那张床。床空了。我一下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我又一头闯到医务室,极力地说:“我母亲不会死,不会的。”医生无奈地说:“心肌梗死,确实抢救无效。”我又飞跑到太平间,看到母亲的尸体,我一下扑了过去,我摸摸母亲的胸口还有体温,站起来去找大夫,家人拦住我:“不行了,不管用了。”
      哥哥用排子车把母亲的尸体拉回家,连夜到农村亲戚处打听买棺木。有一位老人给自己准备的棺木,哥哥花高价钱买下。他找了几位农村亲戚帮忙,往返十几里把棺木运回家。哥哥忙碌紧张更兼害怕。害怕一旦被发现自己会遭到批斗关押,母亲更不能入土为安。
      嫂子和姐姐找出一块青布一块蓝布,将就着做了一身寿衣。第二天入殓。在家停灵一天,准备第三天下葬。
      第二天上午这事被街道主任的儿子——个十七岁的中学生知道了。他撺掇几个同学,写了一副有三米长的白纸对联,贴在我家临街的胡同口。白纸上的字都是时现成的词。这副对联辱骂死人,诅咒活人。下午他又纠集几个人来到我家滋事,说;“金银财宝藏在死人的棺材里,打开看看。”家人忙说:“没有,绝对没有。”他围着棺材转了一圈,断喝一声:“打开!”不容分说,几个人就把棺材盖子抬下来,往里看看,并没有什么财宝,他觉得尴尬,于是又说;“把尸体抬出来,尸体下面有金银。”家人忙说好话:“死人不能搬来搬去,你们高抬贵手。”主任的儿子还不肯放过。嫂子扑通给他跪下,说;“求求你,求求你了!”其余几个人见状,起了恻隐之心,便说:“走吧,走吧。”这伙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后来那个带头寻衅闹事的人不到三十岁就疾病缠身殒命。报应啊。
      把母亲入殓后,我们一家人守在棺材前惴惴不安,哀伤紧张害怕。我们不敢大声痛哭,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做一朵白花。更不敢穿白戴孝。大家默默地流泪。盼着天快黑,天黑了,也许就没人来寻衅闹事。天黑了又盼着天快亮,天亮了赶快去埋葬,好让母亲快些入土为安。漫漫黑夜,一片死寂。只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度日如年。天刚蒙蒙亮,哥哥就让几个帮忙的人拿着铁锨先后出发,以免别人注意。亲戚套了一辆马车,哥哥和五姐坐在车上。十几位亲人只送到胡同口,害怕送葬人多了,被造反派看见,害怕埋葬时再被纠缠招来祸端。
      我站在胡同口,泪眼模糊,望着远去的马车,心里千遍万遍呼唤:娘啊,您生于忧患,死于动乱,一辈子坎坎坷坷,受苦受累受罪。您瘦弱的身躯担当了多少苦难。您刚强的秉性战胜一次次劫难。您无私奉献帮助孤老病残,您炽热亲情慈爱每位子孙。您是一位普通平凡的母亲,一位处处昭人间大爱的母亲。
      娘啊,您在天之灵,一定看见哥哥不顾自己安危,三天来为您奔丧奔忙,一定看见嫂子为您尸体不受折腾,给十几岁的小人下跪,一定看见泪水涟涟的女儿们紧张地为您缝制寿衣、为您做上路的准备。
      娘啊,我们被迫无奈,不敢给您送葬,不敢有任何声响,恕儿女不孝,让您孤苦伶仃地走了,我们愧对您如山的母爱。我们将遗恨终生啊!
      就在母亲去世前几天,这条街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开中药店的老中医,六十多岁。说是漏划地主,被造反派连日批斗,老人经不起折磨自缢身亡,竟被红卫兵拖到街上曝尸三天,不让家属收敛。直到发出腐臭,在家属一再央求下,才允许用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子。
      另一位医术高超的西医,六十多岁,救治过不少人,在本市是家喻户晓的名医。只因为他曾经当过国民党军医,街道对他多次批判游街毒打,又一次被毒打时当场气绝。把尸体吊在路边树上示众。
      街道有两位主任,一个主任姓部,人送外号“不是人”另一个姓周,人送外号“周扒皮”,这条街上年岁老一些的人都十分惧怕“不是人”和“周扒皮”,他们从旧社会过来,要活着要吃饭能不受国民党统治不给国民党干活吗这就是罪过,这就是辫子,揪住不放。只要主任一声令下,打手们就会一哄而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往身上泼尿摸屎的也有。“问题”人见了主任,就像绵羊见了狼,有一个老太太见了主任就尿裤子。
      善恶总有报,信不?老军医的大儿子时已经医科大学毕业,并在美国读医学博士,在美是心外科专家。在美十几年他工作待遇丰厚,生活优越。后来他带着夫人回国,实现报效祖国的夙愿,现在他是北京某大医院院长,工程院院士,医学界领军人物。他弟弟是某大学教学副院长。“不是人”四十多岁就死啦,她丈夫比她先一年去世,儿子不到三十岁毙命。“周扒皮”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和一个飞行员结婚,后来飞行员叛逃了。二女儿十几岁患神经病,赤身裸体满街疯跑,她跟在屁股后面追。周扒皮真正扒了自己脸皮。
      四十三含笑九泉
      母亲,您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永垂不朽。时代已经巨变。您的子孙后代都在茁壮成长,我们将永远牢记您的谆谆教诲,传承家族高尚风范,勤奋努力以恢崇先业焕炳国光。
      母亲,嫂子传承您贤惠善良治家有方的美德,她是您精神的忠实继承人。她在您之后的岁月里演绎了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我将继续诉说这位可爱的嫂娘。
      20131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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