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驼峰山春风乍起月牙河细水微澜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花开花又落,家兴人衰,世事莫测。唯有东逝水,万年不竭。c66c
曲曲弯弯的月牙河,古老而悠久。她不像黄河那样咆哮、呐喊,也不似长江那样激情奔放。她温柔的就像只刚出生的羔羊,静静地向东流着她那永不停息的生命。
站在高高的驼峰山巅,远远望去,月牙河宛若一条缓缓蠕动的巨蟒,扭着她九曲十八弯的身躯,穿过那片充满生命的肥沃土地,蜿蜒向前伸展。那半绕着临河铺的河湾,更像是一弯新月,故名月牙河。
历经若干年的流淌,月牙河畔不知经过多少次河东转河西的沧海桑田,逐渐形成一片不太大的冲积平原,本书中说的临河小铺,就紧靠在月牙河的南岸。临河铺在往南去七、八里路,便是高耸入云的驼峰山,那里有奇异怪状的山石,有翠翠郁郁的参天古树,更有充满着生命力的无数种生物。在春日里,蜂飞蝶舞,百花争艳;林荫婆娑,千姿百态。到了秋季,山中竹声瑟瑟,梧桐萋萋;朝雾迷漫,暮色苍苍。那里还有蝉鸣鸟啼的夏日,也有猿哀狼嚎的冬夜。临河铺就被这有着万千气象的青山绿水环抱着。
居住在临河铺的人们,世世代代以种地、打猎、捕鱼为生,就在这半封闭的穷乡僻壤一代接一代的繁衍着子孙后代。月牙河水哺育着他们成长。临河铺的人们很少和外界接触,直到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洪流,才使这片睡熟了的土地从梦中醒来。
那是公元一九四八年的冬天,隆隆的炮声不断从远方传来,震撼着临河铺这块尚未经过革命斗争洗礼的大地。解放的春风吹遍了驼峰山,地下农会工作的同志已转为地上,配合着人民解放军为解放东华县做最后的准备。国民党政府军闻风丧胆,龟缩在县城内负隅顽抗。
临河铺的首富大地主、伪保长马世明已携家带口的逃之夭夭。马世明一走,这临河铺就数高玉树家的土地最多了,他算得上当地的大地主。当然,高玉树比不得人家马世明,马世明有在外做官的儿子,风声一紧,他行李一卷便走人。可高玉树除了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什么也没有,离开临河铺,他就像是断了奶的羔羊。
几天来,高玉树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一大早,他就挪动着肥胖、略显佝偻的身体,颤巍巍地点燃一柱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叩了几个头,嘴里便不停地祷告起来。
拜过佛,他又来到地边,从南面一直走到紧靠月牙河的最北端,盯着他那几百亩旱涝保收的土地发呆。这片土地传到高玉树手上已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据他爷爷说,这片土地是他爷爷的爷爷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功勋卓著,清政府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在他解甲还乡时,作为犒赏,封给他高家的。在这片土地上,他们高家已繁衍了几代人。高玉树常对子孙们说:我们吃的是黄土地上的庄稼,喝的是月牙河的乳汁,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生我们、养我们的临河铺。高玉树把他那副阴沉沉的脸转向月牙河,只见河心的冰凌,正随着微微流动的河水闪着银光。激起细碎的波澜。高玉树的心情也正像水中的波浪一样起伏不平。
高玉树五短身材,白白胖胖,相面先生说他臂长过膝,耳大垂肩,是副福相。乍一看,那副笑眯眯甜面酱似的脸,就像个活菩萨。加上他斋心仁厚,好善喜舍,在临河铺一带广施恩泽,因此,当地的人给他起了个诨名叫“白面宋江”。
临河铺的货郎担子鬼不缠又从城里带来了一些价格一日高过一日的日用商品,同时也带来了令高玉树更加沮丧的消息———东华县解放了。这消息对高玉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比做场恶梦还可怕。
从解放军来东华县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高玉树那副红扑扑、圆圆胖胖的脸变得又黑又瘦,一条条深深嵌在脸上的皱纹,显现了他的无限忧愁和惆怅。一想到那几百亩土地是他祖祖辈辈传下来,是他们高家生根发芽的地方,高玉树就会把一滴滴混浊的老泪撒在那片土地上。他几乎放弃了多少年养成的那种每天清晨必到那片土地上踏青的习惯。过去他把所有期望都寄托在这片土地上,看着地里的庄稼一天一个样渐渐地长大,从发芽到开花,从成熟到收割。看着庄稼的生长,他期盼着风调雨顺,看着在阳光雨露滋润下的庄稼,就像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们在茁壮成长一样。收割季节是高玉树最高兴的日子,看着那一箩箩粮食进入自己的仓库里,他心里才踏实。现在他没有心思看这些绿油油的庄稼了,除了伤心、落泪,他甚至有些害怕看见那片铺了绿色地毯似的黄土地。他不知道这块土地将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厄运,对这片金子般的土地几乎彻底绝望了,
高玉树总觉得命运不济,自从那年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他的独生儿子和儿媳,他的厄运就临头了。没多久,死了老婆,高家就剩下他和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四口人,这使本来就人丁不望的高家更是雪上加霜。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暗暗打听解放区那边传来的消息,听说解放区那边除了镇压那些有民愤的大恶霸、大地主外,农会还经常组织群众斗地主,给那些地主、富农挂牌子、带高帽子游乡。每当听到这些,他心中就发怵,不免忐忐不安。使他稍觉宽慰的是,在临河铺他没有做过坑人害人的坏事,他没有仇家。
高玉树从未和别人斗过心计,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但他并不是没有眼光或缺少长久打算的人,可以说他对孔孟之道研究颇深,他坚信自己对别人的宽容之心终将会得到好报。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太简单、太幼稚,在这繁杂的乱世上,他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的,他更摆脱不了政权更替带来的后果。高家一样会随着国民党政权的垮台在风雨中飘摇,临河铺早已是山雨未来风满楼了。高家看似波浪不惊的平淡生活被彻底搅乱。到了这时,高玉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愚钝,比起别人缺少了根筋。他平时做大善人的良苦用心算是白费了,没谁会在乎他的善与恶。看人家王麻子,有眼光,能掐会算,居然在几年前就将土地卖光,既拿到了钱,又摆脱了罪。他在临河铺做了那么多损人利己的坏事,居然也被解放了。再看属于狡兔三窟的马世明,关键的时候他可以什么都不顾,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在临河铺还有几家土地大户,那是城里有钱人在临河铺买的,高玉树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这些人,该走的走了,该溜的溜了,该脱的脱了。唯独他高玉树,只能等着承担临河铺大地主的罪名。
高玉树宁愿死,他也不会离开生他养他的这块热土。他高家祖祖辈辈靠着这片黄土,靠着月牙河水滋润生长,高家的祖坟、高家的祠堂、高家的根都扎在这块土壤上,他怎么能抛弃这块土地呢?
这些天,他看见在自己家长大的农工李有福整天忙忙碌碌的在做革命宣传,领着一帮人张贴标语,在群众中做演讲,他才知道自己眼拙,竟看不出那个平时为人正直、心地善良的人竟是在临河铺的主要负责人。记得王麻子曾多次向他告李有福的状,说李有福和人有往来,并极力劝说自己把李有福交给伪警局,以免夜长梦多,到时受牵连。私通是要被杀头的,高玉树怎能不清楚这些呢?但想起李有福在他高家呆了这许多年,对高家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的干活,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将李有福送交警局。高玉树没有那样做,他一点也不后悔。在他看来,无论李有福是不是对他高家来说都没什么威胁,他做人是值得信赖的,高玉树也始终不相信李有福是坏人。在对李有福革命的问题上,高玉树始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面要求李有福不要做出轨的事,私下里却充当着李有福的保护伞。现在看到李有福在临河铺的地位,他心里多少有些宽慰。平生让高玉树最感到不安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不该赶走那个尚未成年的郭大狗。自从他让郭大狗走后,每当想起大狗妈临终前的样子,心中不免觉得后悔。
第二章:讨饭女异乡成饿殍高玉树慈心收孤儿
说起郭大狗还真有一段故事。那是十多年前一个冬天的早晨,呼啸的北风裹着漫天大雪,鹅毛般的飘飘洒洒降落在大地上。高玉树对欣赏雪景情有独钟,一大早就起了床。他感觉有些冷,便伸伸拳脚,抖擞抖擞精神。打开门,一阵寒风将飞舞的雪花卷入他的怀中,高玉树急忙掩住大衣,把瓜皮帽紧紧地扣在头上,看着白雪皑皑的大地,不禁口中吟道:忽如一夜北风来,千树万枝梨花开。瑞雪兆丰年哪。高玉树兴致勃勃地出了门,脚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吱吱的响声。高玉树最喜欢这种踏雪的感觉,白雪世界宛如一幅巨大的白色地毯,看着那纯纯的、一丝不然的洁白,总会令高玉树心动,让他感慨万分。拉开闩,开了院门,高玉树愕然被半躺在雪地里的两个讨饭花子惊得目瞪口呆。那脏兮兮的破衣烂衫下,覆盖着两个即将走向死亡的生灵。妇女已经被雪掩埋了一半,那孩子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高玉树诗意顿减,觉得有些败兴。高玉树走了过去,见那讨饭女人不过三十来岁,微睁着一双无神的眼,鼻子冻得通红,眼角边还挂着泪水。一双长满冻疮黑乎乎的烂手紧紧地搂着孩子。
“大慈大悲的菩萨,救救我这孩子吧。”那女人看着带着瓜皮帽的高玉树不安地说。高玉树蹲下来,揭开孩子头上盖的破布,只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脸紧贴在母亲那还有一丝温暖的怀里,那骨肉嶙峋的小手,不断把那块破布往脸上扯。孩子毫无血色的脸被雪映得更加苍白。高玉树动了恻隐之心,急忙转身想回屋里取件旧衣服,不想他的裤脚被那讨饭的女人死死地拽住。“救苦救难的菩萨呀,救救我的孩子吧。”
那孩子被母亲碰醒了,不知是冻的还是饿的,在母亲怀里有气无力地哭了几声。看着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的娘俩,高玉树说:“你等一下,我去让张妈给你们找几件衣服,再给你们弄点吃的吧。”那女人依然不放手,轻声哀求着,“答应我,救救孩子吧。救救……”那讨饭的女人话未说完便慢慢地松了手,脑袋耷拉在孩子的脸上。就这样孩子的母亲撒手人寰了。看着那孩子依然在母亲残存的体温中取暖,高玉树满眼泪花。高玉树没有想到讨饭的女人就这样死了,而且就死在自家大门口,一大早的真不吉利。忙请人买了口薄棺,把那女人埋在了山坡下。他见孩子无依无靠怪可怜的,于是,就把他收留了下来。
据孩子说,他姓郭,他娘叫他大狗。除此之外,孩子什么也说不明白。郭大狗留在高家后,就同长工李有福住在高家后宅的两间工棚里,由李有福照顾。大狗小时很乖巧,虽然干不了什么活,但他聪明伶俐,经常学着大人做事,让人们觉得他是个小大人。在平日里还能帮助李有福看看牲口,放放牛羊,这对人丁不兴的高家多少增添了些人气,因此他深得高家人的喜欢。
高玉树有个孙女叫高凤娇,比郭大狗小两岁。高凤娇没事时总喜欢去找大狗玩耍,她还会将自己吃的、玩的同郭大狗共享,他们一起捉迷藏、做游戏,玩的不亦乐乎。郭大狗常同李有福一块出门,李有福在山下放牧,郭大狗就在山坡上摘野果、采野花。李有福到河边饮牛,郭大狗就会在沙滩上拣彩石、拾贝壳。回家后,他把从外面带来的那些东西送给高凤娇。其实,那些东西在临河铺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但对于从未出过家门的高凤娇来说,每一样都是稀罕物,高凤娇几乎都没见过。她特别喜欢山ju花,总是把大狗带来的的那些花插得满屋都是。高凤娇也喜欢吃从山上采来的那红红的枸杞子,那种酸酸的、甜甜的感觉非常美好。当然,吃这些野果的时候必须背着爹娘,若是爹娘知道了吃这些野东西,必将怪罪下来,大狗也会受到连累。在高家,人们把大狗当作家人一样看待,高凤娇对他也像对哥哥一样亲。
后来高凤娇的父母不幸罹难,她爷爷的事情又多,无暇顾及高凤娇及大龙、二龙。大狗也渐渐地长大了,大部分时间都和李有福在一块做事情,闲暇的时候几乎很少。高凤娇除了跟两个小弟弟一起读私塾外,平时觉得很孤寂,唯一能使她快乐的就是在读书之余,把自己每天学的字、词教给大狗。
大狗十六岁那年的正月十五,高玉树带领一家老小去镇上观灯,留下奶妈和高凤娇在家看门。那天月色真好,如水的月光一泻千里,把一片白银撒在大地上。门外亭亭玉立的小柏树被披上一层轻纱,宛如待嫁的少女,婀娜地摇着她那多姿的身影。小桥边的竹园,被风吹的瑟瑟作响,仿佛是睡梦中雨打芭蕉的声音,又像是琴弦上迸出的高山流水。细细地听来,更像是一位仙人在娓娓述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奶妈忙着洗刷,屋里只剩高凤娇孤身一人,她奈不住心中的寂寞,不自觉地走出了家门。路过门前的小桥,就看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与稀稀疏疏的星辰交相辉映,天地融为一体,犹如置身与银海星空。徜徉在这迷人的夜晚,高凤娇不觉感慨万千,心旷神怡。她不敢走远,就站在大门外的土丘上远远地张望着。冷风吹来,冻得她直打寒颤。
“披件衣服吧,小心着凉。”郭大狗在高凤娇背后轻轻地说。
高凤娇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大狗,问道:“你怎么来了?”
“见你一个人出来,有些担心,就跟来了。”郭大狗说。
高凤娇披上大狗的外衣。有了郭大狗的陪伴,心里踏实多了。她漫步走下了土丘,沿着小路,径直向河边走去。大狗远远地尾随其后,也到了河边。高凤娇把眼光从水里的月亮慢慢地转向了星空。遥望天际,天是那样的蓝,那样的高。月亮是那样的圆,那样的亮。她心中充满了幻想,似乎自己也像是长了双翅膀,翱翔在那深邃的星空,飞向那遥远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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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生与死[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