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总是早出晚归的,白天的精神难免萎靡,公主澜依渐渐发觉了我的不妥,几次三番询问,我都吱吱呜呜打马虎眼混了过去。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今日公主终是正色与我谈论了此事,语气虽不严厉,但言谈中已是有些许不满流露。自我反省后,我不得不承认,这段日子对公主确实没有尽心伺候。好在公主并不是苛责之人,只交代我替她办一件差事,便旧事不提。不说公主的身份地位,光是想想公主曾在春波台上,为了我拼着尊贵之身与封华动手,我也该为公主尽心办事,于是接下来的半月,我都留宿宫中,未曾再去枫林学剑。也曾想过宁若枫或许依旧会去枫林等我,但再一思量,初次练剑时,还是盛夏,两个月在吃吃喝喝插科打诨中过去,此时已经进入了八月丹桂飘香的季节,我是一点点心思也没放在剑术上,自然没有一星半点的进步。现在被他看出来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何况他的伤势早就好利落了,该是不会再被我耍弄,来枫林陪我胡闹了吧。可是不过才几日不见,我的心里就如同怀里揣了小兔子一般抓心挠肝地烦闷,后悔自己干嘛那样牙尖嘴利,气走了他。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静下心来,办好公主交代的事情要紧。
公主安排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极费功夫。前阵子东齐国献上了一小匣珍珠给公主,颗颗不过绿豆大小,但难得的是形状圆润,皆呈墨绿色泽。公主向来不喜绿色,衣饰也多为淡粉,所以那一匣绿珠便被搁置了起来。今日好端端拿出来让我穿孔,怕是要为几日后的中秋佳节赶制些新首饰吧。22ff
宫中本是有专司衣物首饰的织造司,只是公主将绿珠送去织造司后没几日又被退了回来。原来这绿珠的体积实在太小,宫里给珍珠钻孔的工具都太粗,若是强行穿孔,那珠子只怕会被损毁。公主知道我惯来鬼点子多,便把这差事交给了我。
初拿到那么小的绿珠,我也有些头痛,不过后来想到曾在某本游记中看到,说有种名为胆矾的矿石,与水同炼,可得液体,能溶金断银,我便让宫中太监采炼了些来,试试看是否也能熔化珍珠。没想到一试之下,竟真的成了。于是我便和云意阁中其他宫女一起,取来极细的琉璃针,沾了胆矾水,一点一点,将一颗颗绿珠溶穿。耗费了八九天的功夫,终于跟公主交了差。公主见了穿好细孔的绿珠,一脸的心满意足,夸赞我后,并没有把绿珠交给制造司,反而是自己抱进了内室。每日除了摆弄绿珠外,还勤练琵琶。不过弹来弹去,总是一曲春江花月夜,我听的多了,调子都能哼唱出来。看着公主笑逐颜开的样子,想是憧憬着亲自设计要穿出个最最新奇的珠花首饰,在中秋宴会中艳压群芳吧,再来个反弹琵琶,技惊四座。公主的心思向来灵巧,设计的衣物首饰,向来是在宫中民间引领潮流,因此我也十分期待看公主这次会将这绿珠做成怎样新颖的珠花。只怕中秋节过,便会皇城珠贵一番。
日子波澜不惊地到了八月十六。云皇把八月十五的正日子安排为家宴,只有皇族近亲参加,而国宴则订到了八月十六,这样百官就不必因为入宫赴宴而不能与家人团圆。奇怪的是昨夜公主一袭粉衫赴家宴,并未有绿色珠宝相配,今日出席国宴,又是一身正红宫装,我把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也没找到绿珠的影子。想到中秋佳节,人人欢乐,家家团圆,而我却与母亲数年天涯两隔,便没了心思去想那绿珠的下落,耳中听得那热闹欢天的鼓乐,更是不耐,于是便向公主请辞离去。行至太液池边,发觉即使云皇派工匠将温泉水引入池内以保荷花不败,这里还是已经人迹罕至了,不远处的春波台上,此时也是漆黑一片。看到犹自盛开的清荷白莲,脑中便浮现出宁若枫翩若惊鸿的身姿,不由自主地上了那九转连心桥,一步一步踏上春波台的石砖。倚靠着台上围栏,仰头轻叹。“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应来。”春波台,连心桥,也不知是谁为这楼台水榭起的名字,如今想想,才发现其中竟暗扣了如此悲伤的诗句。我本是在这僻静处独自感怀,没想到那九转连心桥上,竟传来一声声缓慢却逐渐清晰的脚步。因是夜里又是在水榭之上,我自然而然地感到恐惧,低喝一声:“什么人?”便向后退去,背心紧靠护栏,双手有些紧张地扣住护栏上石墩,眼睛死死盯住来人。那人被我一喝,便顿住脚步,不再上前,许久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复我道:“是我。”
宁若枫?他不在席间应酬同僚,来此何事?因着黑暗,我看不清他面庞,只借着月色看见他玄色披风下,着了一件初遇时所穿的同色青衫,也是一件在往后许多年中始终未变的青衫。我心里虽是惊喜,但不确定他是否还在为那日的事情生气,便先故作矜持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本是想试探下他的口风,哪知他竟含着笑意不正经道:“我来找一个误入凡尘的月中仙子。”这个宁若枫,平日里看起来总是一副沉稳老练的样子,不知为何数次寻我开心,我本有些气恼,但转念一想,便嗤笑一声答他道:“灵洛瑶可不敢自居月中仙子,不过宁公子倒是前途无量,将来或者被封为天蓬元帅也真不一定。”正想看他气结的样子,耳中却听得湖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琵琶曲,竟是云筝公主近来勤加练习的春江花月夜。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叶扁舟自花丛深处缓缓驶出,原本漆黑一片的太液池上,只有船头悬着的一盏小灯发出柔柔的光,照亮小小一方湖水,也将船上云筝公主精心修饰的脸庞映照的明艳不可方物。呆住的不只是我,还有肃立于连心桥上的宁若枫。何谓犹抱琵琶半遮面,何谓大珠小珠落玉盘,若是白居易看到云筝公主这花海泛舟的一幕,只怕会留下比琵琶行更为美妙的传世诗篇。
小舟停在了连心桥下,乐曲声也停了下来,放下手中琵琶,云筝公主缓缓起身,一双纤纤素手伸向船头,欲将宫灯取下。原来宁若枫口中的月中仙子,是真有其人,可笑我自作多情地以为他说的是我,还拿天蓬元帅损他,不知道他心里现在正怎样地嘲笑于我。想到这儿,我一步步无意识地向春波台更深处退去。那小舟却忽地一晃,公主低叫一声,娇弱地仰身向池中倒去,待我从失落中回过神来,公主已经被宁若枫揽在怀里,抱上了九转连心桥。见公主无碍,宁若枫后退一步忙躬身施礼,被公主一手拦住。接着公主自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对宁若枫道:“今日是你十六岁的生辰,我花了这许多的功夫亲手做了这个,你看看是否喜欢?”说着打开木盒。刹那间光华四射,那盒子中,是一个打成了同心结模样的宝剑吊坠,而所用的材料,竟然就是那捧我辛苦了近十天才溶穿的绿珍珠。只是再耀眼的光华,也比不上眼前公主笑靥如花,平日里我只觉得公主是个极娇俏的女孩,今日才知道,原来云筝公主,是可以如此的风情万种。
“臣,多谢公主厚爱。”连同为女子的我,都为公主折服,宁若枫此刻,定是被迷得头脑也不清楚了吧,不然怎么会,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剩下的话语,公主说的极低极轻,我听不清楚,只看见宁若枫一拉颈间丝带,任由披风自宽阔的肩膀上滑落在地。轻盈一跃,便站上了湖中小舟,稳住身形,抬头对公主浅浅一笑,转过脸俯下身去,再起身回到桥上,手中就多了一支沾满夜露的霸王莲花。公主接过莲花,与宁若枫结伴离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隐藏于黑暗中的我。若枫更是忘了寒冷,连掉落地面的披风都不曾捡起。
原来八月十六是宁若枫的生日,我与他相识不短,却不曾在这事上留心。倒是高高在上的云筝公主竟会知道他的生辰,还花费这好多的功夫,安排这场别出心裁的见面,为他准备了那样贵重的大礼。忽然想起,那日春波台比武,公主说自己已有了心上人,今日看来,那人便是宁若枫吧。宁若枫,果然是如云皇所说,是个极有福气的人,得了镇北王指点武功,又有大云的瑰宝倾心于他。只希望公主的出现能让他忽视我方才的自作多情,否则传扬出去,我就要成这紫晏清宁宫的笑柄了。
夜色深了,站了太久的我,渐渐感觉到水边寒气上涌,大大地打一个哆嗦,活动活动有些酸痛的四肢,我走出了方才藏身的春波台。九曲连心桥上,我蹲下身子,手掌覆上宁若枫掉落的披风,双手触及处,还有一丝残留的温暖,若有若无。小心翼翼地捧起,想抱进怀中,却不期然一张纸签自披风中飘落,去捡那纸签时,低头又看见两只小小的莲蓬躺在方才宁若枫站立的地方。那莲蓬色泽暗绿,如不细看,便几乎无法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宁若枫留下,若的确是他留下,这莲蓬又有何寓意呢,这宁若枫真是个好生奇怪的人。不过这纸张在我来时确实还没有,应该是宁若枫提前写好,方才掉落在披风之中的,我便就着船上灯火,仔细辨认纸签上的字迹。打开纸签,看到的一纸洋洋洒洒的洛神赋,这洛神的故事,早在很小的时候,母亲便给我讲过,说的是洛水的仙子,心系后羿,却被逼嫁河伯,抑郁而终。后来转世为三国美女甄宓,依旧是被迫嫁与自己不爱的男子,凄苦一生。而那洛神赋我也早背的烂熟,只看开头,便知结尾,想必是宁若枫写来赞美公主的,下面还有四行小字,我只迅速扫过,就将那纸签不耐烦地揉作一团,连同莲蓬,一并扔进了太液池。本想连那披风也扔了,犹豫一番,终究是有些舍不得,便带回了云意阁,压进了箱底。
若是我在离开前回头看一眼那被池水展开模糊的字迹,我便不会去生那许多莫名其妙的闲气,便会懂得宁若枫的心思其实早已昭然纸上,根本不用我花往后那许多年的光阴去怀疑与探寻。
“情丝溶润胭脂酒,钟山剑雨何时休,洛神无意君王宠,瑶台醉卧忘离愁。”那纸上写着的四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语,就这样在我身后,一点点融入进那千顷太液池水,似云雾般飘散无踪。
公主自那日夜会宁若枫后,整个人变的越发的光彩照人,只是却再也不在我跟前提起宁若枫三个字。而她那我早看习惯了的美貌,如今却让我觉得有些刺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除了失落,失落,还是失落。今日本来已经到了下值出宫的时刻,我还赖在澜依房里不走。坐在窗前看那不知何时飘落的秋雨霖铃。澜依给我冲泡一杯浓浓的雨前龙井,摆上我最爱吃的板栗饼,我还是打不起精神。澜依伸出手,探探我的额头,见我并没发烧,便不再紧张,试探地问道:“洛瑶,你这阵子是怎么了,为什么常常魂不守舍的,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和公主帮你一起解决好不好?”我看着澜依真诚的面容,再也压抑不住,靠上澜依肩头,把心的想法一股脑的和盘托出:“澜依,我完蛋了,这些天我不管干什么想什么,不管吃饭还是睡觉,脑子里都只想着一个人,怎么赶他也赶不走,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得了书上说的失心疯。”澜依一听我说完蛋了,先是吓了一跳,后来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的比园中的秋海棠还灿烂道:“傻洛瑶,不会比喻还瞎用词,哪个女孩到了豆蔻年华,都会渐渐心有所属,情有所钟,为了心上人茶饭不思也是有的。这好端端的少女怀春被你说成失心疯,真是煞风景到极点,这般后知后觉,哪家少年郎若是喜欢上你,可是有苦头吃了。老实说,你口中那个他,指的是不是宁家公子?”我的天,澜依也太神了,我只不过随口一句话,她就猜出我说的人是宁若枫。听澜依的意思,那症状并不是我一人才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会有如此的情绪,于是追问澜依道:“澜依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你和我一样也……”我一句话等于默认了澜依的猜测,澜依忙打断我的话道:“那宁家公子虽是丰神俊朗武功出众,引得无数少女倾心,我却不喜他内敛的个性。我自小被祖父教育,凡事恪守规矩,所以总盼着一天能遇到个洒脱不羁,狂放霸气的男子,卸下我心头的担子,哪怕是跟随他风雨江湖,我也觉得是幸福。”澜依的脸上写满了向往,那神色就同我想念宁若枫时一摸一样,不过澜依很快收回神思,望一望公主所居的内殿方向,起身关上房门,凝重道:“虽说心随情动,是自然的规律无可厚非,但是我们身处禁宫,与宫外的少女是不同的,你可以在心里去喜欢甚至去爱一个男子,但一定谨言慎行,切记不可在人前表露,这件事你知我知,连公主,都要瞒着,否则稍有不慎,对你对他都可能来带杀身之祸。待出了宫,才能真正做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纠结了这许久的问题,让澜依几句话就点透彻了。我知道她担心我大大咧咧惯了,所以才刻意嘱咐。我虽然毛躁,却也不是不着四六的小孩子了。在深宫中生活了快两年,宫里的规矩自是懂
第六章 情思暗涌说风华 低眉笑语吟蒹葭[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