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穿官服,但衣服的料子显然是京城里专供达官显贵的绸缎庄的货色。看来朝廷真的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件事。
“在下班世萦。是许将军亲眷原公子邀请到这里相见的。”
这两个人互相交换了眼色。
“班姑娘知不知道许将军出事的那晚发生了什么?”
“自然知道。”班世萦平静地说道,“一个江湖上的旁门左道万圣阁,竟然痴心妄想要倾覆朝廷,派人逼降许将军。许将军不肯从贼受辱,遂舍身成仁。”她不想替万圣阁隐瞒什么。万圣阁做的事情,如果朝廷真要调查,肯定能调查清楚。
“万圣阁……?”其中一个人皱起了眉头,仿佛不相信班世萦说的话,“这是什么江湖门派?吃了雄心豹子胆吗,敢动朝廷命官!”
另一个劝道:“看来这件事果然和江湖相关。我看这姑娘也是江湖人士,不妨听她说说。姑娘请讲。”
“你们再调查一下,自然就能知道。最近江湖上很多风波都是由此而起。他们在江南和中原都有势力。阁主朱文圭,心狠手辣,大权在握,手下招揽、诱骗了许多身手不凡的能人异士。”
“你说什么?”“朱文圭?”两个人同时惊讶得叫出声来。
“这是他本名,江湖上极少有人知道。江湖上更多是叫他‘烛老人。”
“还有别的吗?”
班世萦果然无论如何都不希望朝廷注意到有关方思明的事情。她摇摇头:“万圣阁的所作所为皆是朱文圭的意思,其他人武功再高也不过是兵卒。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听完班世萦说的话,两个便装的文官一个满脸诧异,仿佛做梦,另一个反而笑了:“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怕不是在江湖上听到什么耸人听闻的传闻,便信以为真,到处说了哄骗人呢!”
班世萦也冷笑:“阁下以为我看不出这是激将法?江湖人一般不喜欢朝廷插手江湖事,但这次完全不同。我是知道朝廷要管这个烂摊子,才故意在附近徘徊,希望遇到京城来的人。说真的,我并不十分在意万圣阁有谋反之心。我只知道,万圣阁也好,朱文圭也好,都不能再肆意妄为了。否则,会有更多无辜的江湖中人被牵连,以卵击石,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原先假意激将的文官敛容正色,对班世萦微微作揖:“女侠真是快人快语。女侠放心,此等叛逆,我等定要肃[hexie]清。否则何以上谢皇恩,下抚黎民。”
班世萦同样回礼:“有劳大人了!并非所有江湖人都有谋逆之心。大多数江湖人,只希望过快意恩仇的日子而已。还请大人体察。
看班世萦走远了,两个人相视低语:
“每每派人暗中向朝廷送信,果然是无争山庄原少庄主的做派。”
“原随云果然是心向朝廷,忠靖可嘉。”
在天机营祭拜过许文武将军之后,班世萦遇到了来去祖师。来去祖师用引梦术,把班世萦引到了有关方思明的旧忆中。在梦境里,班世萦之前的担心完全被证实了。朱文圭不值得方思明交托性命,就像他们的父亲不值得世蘅交托性命一样。亲生骨肉父子至亲,班绵德尚且能不顾她和世蘅的安危自己逃走,更何况只是养父养子。朱文圭或许一开始看见方思明时,自伤身世,对他有些同病相怜的真心,可他一旦发现方思明有可用之处,方思明对他的意义就只有“是否于我可用”了。不管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只要对朱文圭可用,他都会让方思明去做,和班绵德一样,他不在乎孩子的安危,只管自己。朱文圭逼迫着方思明学女子做派潜入云梦偷师的时候,对他就已经没有一点父子情分了。只可惜方思明身在此山中,看不透。
这样想来,班世萦甚至怀疑朱文圭一开始对方思明的心意就不怎么正。那时候,他可怜的到底是方思明,还是曾经和方思明一样无助的自己呢?
往者不可谏。已经发生的事情,已经下定的决心,是不可能在一个虚幻的梦里改变的。在梦里唯一能迷失和改变的,只有观梦者的心。就连来去祖师也只能后悔当初没有想办法把方思明留在云梦,否则或许有不同的结局。
但是来者犹可追。班世萦想带方思明离开万圣阁,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想要带着弟弟离开那个茶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想放弃。
到了方思明和楚留香约定的日子,班世萦也去了明月山庄。
“恕之小友也来了?这是万圣阁和我之间的事情。小友无需涉险。”楚留香虽然这么说,却不怎么惊讶。
“万圣阁和香帅之间有纠葛。我和方思明之间也有纠葛。”班世萦自嘲地笑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罢了。”
班世萦果然如愿以偿见到了方思明——当时她和楚留香已经被困在在朱文圭设下的毒雾中,性命堪忧。
班世萦不得不承认,朱文圭还是很有心计的。他派手下万五装疯,吸引楚留香的注意。万五真真假假说起当年的情景,这些信息和楚留香已经收集的线索吻合,所以楚留香不得不相信此人说的事情只怕就是事实。接着万五大喊“楚遗风你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是姓朱的害了你!”提到父亲的事,即便是楚留香也不可能保持绝对冷静的判断。结果他们追着万五冲进了这片毒雾中。
但谁也没有预料到这时候武当派掌门萧疏寒竟然从天而降一般,为他们解了毒。情势立刻逆转。而朱文圭完全就像当时的班绵德一样,自己逃了,把方思明留下来殿后。
班世萦气得几乎想笑:“方思明,你不要执迷不悟了!现在是你离开你义父最好的时候!”
方思明始终在躲避着班世萦的目光:“义父给我的,不论生死,我都会坦然接受。如果你仍将我视作朋友,就用你最大的本事,看看能不能杀了我。”
“方思明,你在云梦的时候,没人教过你云梦的本事不在于能杀别人杀不了的人,而在于能救别人救不了的人吗?”
但方思明既然非要拦着他们追赶朱文圭,就只能动手了。
楚留香原本有些担心班世萦和方思明交情不差,忽然反目动手,她会心有顾虑。可没想她对方思明的出招竟然招招凌厉凶狠,虽然都不直取性命,可每一招都是奔着封穴道,卸真气去的——一定要把方思明打得四肢僵麻,无法逃脱,这样他想追上朱文圭都追不上,班世萦这样计划着。楚留香和萧疏寒也是差不多的想法:留活口。
一场恶战后,楚留香等三人终于制住了方思明,然而还没问上几句话,黑夜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得人头晕目眩的强光。
“揣着明白装糊涂,父子情深的可真是感人。”一个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冷嘲热讽地说道。
强光过后,已经不见了方思明的身影。
“阁下何人?”
“海上销金窟,蝙蝠公子。”那人远远抛回一句话自报家门。
班世萦正要追,却被楚留香拦住了:“恕之小友,听他轻功远遁的声音,带走方思明的人轻功卓绝,且极为擅长夜行。敢在我和萧掌门面前出手,只怕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合三人之力,现在也未必能追得回来。”
“可是……方思明也好,万圣阁也好,这件事就算了吗?”
“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我一定要到蝙蝠岛带回方思明,向他问清楚万圣阁朱文圭的下落。”
当方思明终于开始恢复一点视力时,已经被原随云带到一辆四匹快马拉的车上。车在疾驰,夜风掀开车帘,吹进车厢,微微撩起方思明银白的发丝。方思明经过一番打斗,身上仿佛百花揉碎成泥一般凄绝清寂的气味更浓郁了。原随云似是心情大好。
“‘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想说什么?”方思明冷冷地质问原随云。“为什么要告诉楚留香蝙蝠岛的事?”
原随云淡然一笑,轻轻拨弄着手中的琴:“班世萦很在意你,想带你离开万圣阁。可惜方少阁主不领情,明明知道是个火坑,还往里面跳。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感天动地的父子情深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在不在意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方思明无动于衷。
原随云信手弹出几个音符:“怎么没有关系。我听说,她已经把万圣阁打算谋反的事情,告诉了大学士杨荣和英国公张辅。她可是恨透了万圣阁‘逼迫你多行不义,非要除之而后快,哪怕朝廷插手也不在乎呢。”
“她一个傻丫头怎么会想到告诉朝廷?为什么“三杨”中的杨荣和河间王张玉之子这么快就到天机营了?不会又是你在捣鬼吧?”
原随云笑起来,把琴声弹得轻松悠扬:“她只是一个傻丫头,怎么不可能告诉朝廷呢?”
5.人间无处付情深[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