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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世萦的消息呢?”
      “也没有。可能是真的死了吧。”
      “我看未必,继续查。”
      “公子可有别的吩咐?”
      “就这些。”
      原随云知道没有进一步消息之前,胡乱猜测担心都于事无补,于是又回房和方思明在床上腻歪了两天——就算天马上要塌下来也无所谓,至少能做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唔,不过以小孩子的性格来说,国色天香的牡丹过于温良无害。还是花开美艳又能做成蒙汗药和致幻剂的曼陀罗更贴切一点。
      果然,醒来之后,方思明令他十分惊喜和惊讶地问了他自己都几乎没想过的问题:你要怎么处置我?报复过了万圣阁,你还有什么打算?小孩子忽然又冷静成少阁主了。
      睡觉的时候,他却做恶梦哭了,又脆弱又可爱,原随云恨不得就明天带他上街买糖给他吃。
      睡醒之后,小孩子依然是江湖中大概仅次于朱文圭的毒|药奇才,接着又是在他怀里一边呻|吟|喘|息一边深藏心事或者说暗怀鬼胎的蛇蝎美人。
      江湖上不可能有比小孩子更有趣的人了。
      
      方思明终于推开原随云,摸着拿到酒瓶酒盏,刚倒了一盏,就被原随云拿起,一饮而尽。
      摆出对饮的架势,结果自己先喝上了。被原随云理所当然当成倒酒的小童,方思明自尊心微微有些受伤,“砰”的一声把酒瓶撂在桌子上。
      “你倒不客气……”方思明正说着,又被原随云拉到怀里。
      “你干什么?”
      原随云嘴对嘴地喂了他一口酒。酒里化着原随云的体温和气息,喝一口就能醉。
      方思明反而绝望了。这感觉……?!这不就是那个梦境吗?!可是,那时候他甚至不惜卖身也要给朱文圭送信,两个人还水火不容呢!他以为这个梦境是他自己梦出来的,之前被原随云伤的太深,物极必反,所以做了一个甜美的春梦。但没想到,连这个梦境也是原随云给与他的真实记忆。原来他在蝙蝠岛上的所有痛苦和所有快乐,都是原随云。原来他真的已经是原随云的囚徒了。
      原随云满意地松开方思明的嘴唇:“让我闻闻,你藏着的那些小心思泡了酒,会把你熏出什么香味来?”
      “一定全是血腥味和尸臭。说不定还会冒出点毒气来。”
      原随云大笑,自己倒了盏酒,然后继续嘴对嘴喂给方思明喝。喝一会儿,然后再抱着吻一会儿,酒也醉人,人也醉人,别说东南西北,方思明很快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了。
      方思明眯着发红的眼睛,靠在原随云身上,和他额头抵着额头,然后针锋相对地反问:“那你呢?你的心思泡了酒,能熏出什么味道?从开始到现在,你对我又藏了多少心思?——我从来都没真的懂你……你的心思只怕连酒都泡不透……”
      “你猜。全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
      “猜你的心思?我猜不到……我只知道,蝙蝠岛也在江湖里面,万圣阁的事情不是轻易能结束的。别让我猜了,你直接告诉我,蝙蝠岛或者极乐宗的立场到底是什么,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万圣阁少主就好。反正你不告诉我我也会自己发现的。”
      “小孩子,你在套我的话。”原随云又给他喂了一口酒。
      “别打岔……”方思明挣开原随云,“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才不相信你从来没想过!”
      原随云露出了十分顽劣的笑容:“如果我说,我打算把你卖给那些眼馋万圣阁秘宝的江湖人士呢?”
      方思明心里不知道该是失落还是安心:“那我倒知道以后该做什么了。只要能逃出去,我就会想办法报复你。”
      原随云毫不意外,故意夸张地做出吃惊害怕的样子:“小孩子你吓死我了!你撒娇的方式真特别。”
      方思明咬着牙:“杀父之仇,辱身之恨,难道不够我报复你的?”
      “行啦,行啦,说话这么凶。”原随云像哄小孩一样在方思明头上揉出个鸟窝。“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离开蝙蝠岛——就知道你不喜欢江湖,也肯定舍不得我。”接着憋笑说道:“放心,我也舍不得你。”
      “……混账!”
      
      原随云有一点说对了,方思明的确不喜欢江湖。这个江湖是朱文圭强加给他的,他对江湖的认识和理解,也一直是从朱文圭的角度:哪些人朱文圭能利用,哪些人朱文圭要防范,朱文圭要他杀哪些人……不过如此而已。
      如果原随云真的把他卖给某个觊觎万圣阁秘宝的江湖帮派,如果他真的打算利用这个帮派报复原随云,也不是不可能。他是已经死过很多次的人了,他再也不会对人心深不可测的肮脏有任何恐惧。所有的人都只是棋子而已。他绝对能鹊巢鸠占,反客为主,逐渐把买下了他的帮派控制在自己手里,然后,逐渐利用这些棋子报复原随云。但这样一来,他只会在他所厌恶的江湖中越陷越深。最后,朱文圭在报复,原随云在报复,他也在报复,无聊的循环永无止息。
      但现在这样,陪着原随云抚琴、饮酒,饮到情浓时就滚在床上欢爱一番,这种日子还能再过几天?方思明知道无论是他还是原随云,他们生活中唯一不变的事情就是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朱文圭教导他要克制,一切为长远考虑,方思明也一直把朱文圭的教导奉为圭臬,但现在他更相信“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苦短,极我所乐。他会尽量让自己不要依恋原随云,但现在他只想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每次和原随云欢爱,都要把自己折腾到事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才好。但他最大的安全感来源,依然是藏在衣柜里的那些万圣阁的毒|药。
      至于原随云,似乎也从来没有放松对他的防备。他从来不和方思明提任何蝙蝠岛的事务,也从来不让他接触外人。
      但还是有一次例外。
      有一天,原随云拿着一封信找到了方思明:“小孩子,帮我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方思明打开信封。他的异色瞳只能让他看见人影,看清楚纸上的字迹还是有些困难。他照实对原随云说道:“看不清。”
      “闭着眼睛。然后慢慢睁开。”
      方思明不解其意。原随云拿出来一个火折子,“呼——”的一声吹燃:“现在呢?”
      在黑暗里太久,猛然眼前燃起一团火光,方思明晃得眼睛都痛了。他赶紧闭上眼睛,再慢慢睁开。这次他看清了,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信上没有提名没有落款,只写着诗经里的一篇《二子乘舟》: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方思明抬起头,他第一次在蝙蝠岛上看见原随云被光线照耀着的面容。终于不只是妖瞳所见的银白鬼影,火光中色彩鲜明的脸庞,比方思明记忆中的“师旷”更像是一个神降的奇迹。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肉体,活生生的原随云,方思明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令人震撼、更令人动容的画面。
      原来能“看见”,是这么幸福且幸运的事。方思明看着原随云的脸发呆,他彻底被光线、被原随云迷住了。
      “上面写了什么?”
      “《二子乘舟》。”
      “字迹如何?”
      “很有大家风范。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行书了。”
      原随云点点头,然后熄灭了火折子。一切重新回到黑暗中。
      方思明无比失落:“原随云,你能再把火折子点起来吗?”
      “不需要。我已经知道了。方姨娘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香儿、原随云、蝙蝠公子,这都是一个人。”
      “她从前不知道?”
      “我不想让她知道。方姨娘是个很善良的人。蝙蝠公子做的每件事情都会让她恶心。”
      方思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方宁在原随云心中的地位,大概比之前朱文圭在他心中的地位更高。原随云不想让方宁失望,一如他之前不想让朱文圭失望。
      “那……方岛主接下来会怎么做?”
      “方姨娘还没有十足的把握确认,所以才寄这封信来。如果知道了……我也想不出来她会怎么做。她肯定会被我气到半死,也肯定会劝我赎罪、放弃蝙蝠岛。可是我在江湖上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蝙蝠岛我还不能放弃。”
      “原随云,你觉得什么是江湖?江湖值不值得辛苦一辈子、纠缠一辈子?既然留在江湖上继续当蝙蝠公子,会让你两难,你放弃蝙蝠岛,去南洋的计划,能不能提前?我们去南洋吧——一起去,马上!这个江湖,我们再不回来了!”方思明被这番话背后藏着的私心羞到脸红:他想一直在光亮中看见原随云。他想象着,南洋的阳光一定是火热而明亮的,月光一定是清澈而湿热的,他想看清原随云身上的每一种色彩。在江湖上,迷恋另一个人是危险的,但不在江湖上的话,就怎样迷恋,怎样沉醉都无所谓了吧。
      原随云戏谑而无奈地笑了:“小孩子,江湖就是人心和过往。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而是人终归逃不过自己的心,也逃不过自己的过往。你倒是头脑简单得和子路一样,可惜,我不是孔圣人。而且,‘乘桴浮于海这种话从来都是一句不作数的唠叨。”
      方思明知道原随云说的是什么典故。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原随云这种人,恐怕从来不会无路可走,就算撞上南墙,他也能找到一条缝钻过去。
      方思明觉得自己输得很丢人。

20.酒残梦醒话乘桴[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