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揽着两腿犹自发软的方思明回到房间里，立刻叫人送来热水，两人洗澡暖了身子。原随云便抱着方思明小睡补眠。
“小孩子，如果我终归还是要放开你，你怎么办？”
安静的房间里，方思明咬牙时发出低低的“咯”的一声清晰可闻，接着是仿佛强忍抽泣的艰难的深呼吸声。原随云把方思明抱得更紧，手指拢着方思明银色的长发。
“也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从来没有什么是不变的。而且一旦变了，就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样子。如果你变了或者我变了，大概都是正常的吧。没有你，我还不活了？”
“那你会恨我吗？”
方思明没有说话。原随云能感觉到怀中人的肩膀轻轻抽动了几下——又哭了吗？
“小孩子……？”他赶紧在方思明额头上吻了吻。
“会啊。”忽然，方思明用几乎是开玩笑的轻松语气说道，“会恨你一辈子。我会咒你不得好死。还会报复你，会拼了命也要比你厉害，势力比你大，手下比你多，过得比你好。让你一想到我就害怕，恨不得跪下来求我。我肯定不会杀你，我只会想着怎么折磨你才能让你生不如死……”
原随云一边听一边笑。
方思明几乎有些委屈地长叹一声，把脸埋在原随云肩上，幽幽地闷声道：“别笑。随云，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我的小孩子最坚强，最难缠了。”原随云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方思明在他怀里缠得更舒服些。“先不想这些。”
方思明似是在忍着笑又似是在咬牙切齿：“我谅你不敢！”
两人抱着沉默了一会儿，方思明忽然愣愣地问：“随云，你刚才问的话，到底是不是当真的？”
原随云没有回答，呼吸平稳舒缓——已经睡着了。
“你这是心底无事天地宽么，睡得这么快！”方思明恨恨地抱怨了一句。他见原随云不回答，知道是真的睡着了，不由得又在心里多腹诽了几句：都多大人了，说话从来没个正形儿，只会信口胡扯，还说我是“小孩子”。一边在心里骂，一边把头重新埋在原随云怀里，很快也睡着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方思明疑心原随云问他的话或许是认真的。
两个人的小睡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岛主，丁枫求见。”
原随云在一两秒钟就从沉睡切换到清醒状态。他压低声音，仿佛是怕吵到方思明一样：“知道了，让他到老地方等我。”
原随云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出了房门。
他前脚一走，方思明后脚就睁开了眼睛。原随云不肯告诉他江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他就自己打听。反正没人看见他衣冠不整，他外衣来不及穿，就只穿着一套短衣，跟在原随云后面出了房门。外面已经没有侍从时刻在门口守着了，跟踪轻而易举。果然他之前的预计没错，沿着走道往外走，过了小酒窖，接下来那几间屋子是会客用的。原随云和丁枫走进了其中的一间。
方思明知道原随云耳力好，怕他察觉，不敢跟得太紧。等他小心翼翼摸到书房门口，隔着门听里面的对话，原随云和丁枫已经谈了一会儿。
“……公子这个时候和故交了断，是否有些——呃，喜新厌旧，或者仓促？”丁枫听上去心有疑虑。
方思明心想，丁枫说话敢犯颜直谏，说明原随云挺有雅量。却不知这位故交是谁。
“先生被人怀疑的缘由在我。蝙蝠岛反正也快要废弃，就此断了，彼此互不亏欠。他帮过我们大忙，没必要为我们再放弃太多。再说，他心里有分寸，我这边不提这件事，他那边也要断了。况且，我跟他不需要任何虚言虚名——”原随云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伤感怀念似的，“他是这江湖上第一疏狂快意之人。”
“公子，我懂了。我一定平安接先生来岛上。当然也会把楚留香骗到岛上。”
“还有那个小妮子，她要来就让她来。”
“公子不杀她？要了断先生还有楚留香的事情，何必让她上岛？若让您床上的美人公子知道，他要气死了。既然他现在是您最在意的，我不如把那个小妮子在外面收拾了。”
方思明听到这里，心跳骤然快了。他们在说什么？这个“小妮子”是谁？为什么会和他有关呢？
原随云笑道：“丁枫，你现在是太懂得怜香惜玉了，还是太不懂呢？我可管不着他生不生气。”
“小妮子那一张快嘴，万一知道了什么，必然到处乱说……”
“要的不就是这个？”
丁枫愣了愣：“公子，您真是太缺德了。”
原随云笑了几声。
“公子，我们真的要废弃蝙蝠岛吗？”
“万事有聚有散。‘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你伤感什么？蝙蝠岛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就算我的计算失误，最不济不是还有你自己？有空想‘以后万一，不如按我说的好好找藏船的地方。”
一向嬉笑洒脱的丁枫竟然沉默起来，最后他幽幽长叹一声：“公子，蝙蝠岛是我过得最快意的地方。要是没有公子，我不知道哪里过得浑浑噩噩，怨气冲天呢。我相信公子的判断。公子心意已决，我就不再劝了。这次能让我在岛上多住一天吗？这是我家，我想多住一住。”
“随你。”
接着传来两人起身的声音。方思明立刻逃回房间，重新躺在床上。正要装睡却发觉他现在心里跳得厉害。装睡是不太可能了，索性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假装做恶梦刚刚醒来。
原随云回到房间之后，也看不出他是否察觉方思明已经醒来，直接坐在琴案边，脸色阴沉，不知道想些什么。
刚才原随云和丁枫的对话实在是太过惊人。即便是方思明也没法继续淡定地装若无其事。
他假装刚醒什么都不知道，试图套话：“随云，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才。”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方思明等着原随云开口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原随云没有回答，反而开始抚琴。方思明听出来这次的琴声和平时很不一样，原随云要么是弹几下，停一会儿，要么是连续弹奏，但琴声中的情绪却和琴曲全然脱节，显得心不在焉。
方思明一边起身穿好衣服，一边问道：“随化相忘怎么了？难道你昨天出去抚琴的时候把它弄坏了？”
原随云停了琴声。方思明试着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下。琴声和平常别无二致。
“光是听声音，不像有问题。”方思明伸手在随化相忘的琴身上摸索，想检查有没有什么磕碰的痕迹。
“这是什么……”方思明在琴腹上摸到了一处以前没有过的凹凸刻痕。然而再仔细摸一下，这并不是刮擦磕碰的损伤，而是新刻的一行字，像是篆书，一共有七个。他以前从没发现，大概是昨天晚上刻的吧。
“你在上面刻了什么？长……”方思明正在摸索的时候，却忽然被原随云握住了手腕。
“小孩子，”原随云冷冷说道，“我知道你喜欢这张琴。但我现在提醒你，这张琴还是我的。我现在往上面题什么字，你不用操心。”
方思明莫名其妙。原随云为何忽然在意琴上的题字，还不想让他知道呢？难不成他这么做是为了敲山震虎，不希望他在蝙蝠岛上到处探查到处折腾？
“去弹你的‘枯木龙吟吧。”原随云拨开方思明的手，拿出了一块手帕，把琴身仔细擦过一遍，又松了弦，从柜子里拿出琴囊和琴匣，把随化相忘收起来了。
方思明诧异道：“随云，你把它收起来做什么？要出远门吗？”
原随云没有回答，提了琴匣出门。方思明追出去。原随云喊了丁枫过来，把琴匣交给他：“拿出去存着。”
方思明看着丁枫提着琴匣走远的背影，整个人都傻了，此时的感觉和原随云送给他枯木龙吟，然后说要带他见一个贵客时一样迷惑不安。原随云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因为他发现琴上新提了字，原随云就要把随化相忘收起来，让丁枫拿走？七个字，“长……”，什么字会这么重要？这会和要来蝙蝠岛上的“先生”和“小妮子”有关系吗？
“小孩子，我刚刚想起来了，我还没教过你怎么保养琴，怎么给琴调音。”原随云若无其事地说道，“正好枯木龙吟放久了，也该调调音了。”
看原随云如此镇定和无动于衷，方思明更加困惑，甚至转而怀疑自己之前是多心了。可能随化相忘确实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原随云才心情不好，所以要把它送到什么地方找人修理吧？
只是一张琴，不会有事的——他暂且强迫自己安下心。
接下来的几天，原随云便教方思明怎么保养琴。他依然教得很仔细，从怎么保养，怎么修理，甚至到怎么斫琴都一一给方思明讲过，讲累了就饮酒、弹琴。
这几天方思明竟然过得无比惬意，他可以什么纷争都不想，整个世界只剩下琴的音色和琴身木料纹理、琴轸顶端弧度、雁足用料等等因素之间微妙
22.不及卢家有莫愁[1/2页]